第5章
這一覺,宋嶺遠睡得有些長。
他又做了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個噩夢。
夢裡,是一片漆黑無盡的夜,以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山老林。
他想跑出森林。
可那些林立的樹木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牢牢困住,無論怎麼跑,面前都是無盡的夜,以及一模一樣的深山老林。
他驚懼得呼吸收緊,渾身發顫。
身後仿佛有什麼牛鬼蛇神在追著他,一旦追上就要將他剝皮抽血。
他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跑出這座大山!
他要跑!
突然間,一聲糯糯的,又有些清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哥哥。」
遏制的呼吸陡然放開,宋嶺遠猛地睜開眼,大口呼吸!
「醒了!」
病床前,宋家人守在這裡,看到宋嶺遠醒了過來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哥,你有沒有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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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弟弟宋嶺青那張稍顯青澀的臉,宋嶺遠過了有好半晌,才將夢境和現實剝離開。
記憶迅速歸位,他想起受傷前發生的一切,眉頭皺起,問宋嶺青:「陳翊呢?」
「被警察帶走了。」
「曲婉煙呢,有沒有事?」
宋嶺青搖了搖頭:「你暈倒後,一直抓著陳翊的手,陳翊沒掙脫開。」
宋嶺遠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就怕陳翊瘋起來,真犯了事,到時候他可怎麼向陳禾交代。
「他和曲婉煙什麼過節?」他又問。
宋嶺青茫然地搖頭:「不清楚,派出所那邊說,陳翊的事轉去了刑警大隊那邊,具體的他們也不知道。」
「刑警大隊?」宋嶺遠訝異,也有些緊張,「怎麼還去了刑警大隊?你們起訴他了?」
「沒,這不等你醒來,看你怎麼想嘛,畢竟那是嫂子的弟弟,之所以去了刑警大隊,說是和之前的一宗案件有關系。」
「之前的案件?什麼案件?」
宋嶺青搖了搖頭:「說是案件還在調查,一切保密。」
宋嶺遠心裡的疑團更大了。
陳翊和曲婉煙能有什麼關系?隻能是和陳禾有關。
想到陳翊發瘋想殺了曲婉煙時的那段話,宋嶺遠眉頭緊皺。
陳禾和曲婉煙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還記得上一次倆人鬧不愉快,是陳禾逼曲婉煙給她下跪……
不,也許事情真的不是他表面看到的那樣。
當初陳禾向她解釋過,是曲婉煙故意在他面前博取他的同情。
可這次竟然都鬧到了刑事案件……
身體還很虛弱,又思考這些復雜的事情,宋嶺遠隻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他幹脆直接給曲婉煙打電話,問她怎麼回事。
曲婉煙在那頭支支吾吾,說她也不清楚。
宋嶺遠掛了電話,又給陳禾打電話。
依舊打不通。
發微信也沒有人回。
宋嶺遠從沒有過這麼急迫想立馬聯系到陳禾。
他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一次要消失這麼久?在國外玩得這麼開心,知道她弟弟在國內差點犯事進監獄嗎?
當然,他還想告訴她,他想她了,想讓她別再玩了,收心回來安心養胎吧。
他以後一定會對她好的。
即便真逼了曲婉煙給她跪下,他也絕不再說她一個字。
但一次次的聯系,都以失敗告終。
終究,宋嶺遠不得不放棄,被迫安靜休養。
29.
在醫院睡得不怎麼好。
連續幾晚上都是那個噩夢,等到出院後,宋嶺遠去找了他的心理醫生。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看過心理醫生了。
醫生見著他,也不意外,隻是淡淡地問:「又做噩夢了?」
宋嶺遠點了點頭。
「這次夢裡有什麼特別的嗎?」
宋嶺遠想了想,說:「我聽到有個小女孩叫我哥哥算不算?」
「算,隻要是新出現的線索都算,你躺下,我再試一試給你催眠,看看能不能尋找出你噩夢的由來。」
宋嶺遠安靜地躺下。
這一次的催眠時間有些長,在醫生專業的催眠下,夢境的畫面漸漸變得清晰。
「哥哥,我跑不動了。」四五歲的小女孩氣喘籲籲,雖然臉上看起來髒兮兮的,但是那一雙眸子卻十分清澈。
男孩兒緊張地看一眼倆人的身後,對小女孩道:「不行,我們必須跑,要是被那兩個人販子抓到,我們肯定會被毒打的!」
「可是我真的好累,腿也好疼,哥哥,你就在這裡把我扔下吧,我不想跑了。」
「不行!我們必須跑!來,你上我背上來,我背著你跑!」
於是,男孩兒背著女孩兒,在深山老林裡,從黑夜跑到白天,又從白天跑到黑夜。
放眼望去,處處都是遮天蔽日的林立樹木,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人販子似乎是甩掉了,但是他們也迷路了。
「哥哥,我們會死掉嗎?」小女孩小他幾歲,眸子裡都是懵懂和茫然,但是她也知道害怕。
男孩兒同樣害怕,但是他不想在小女孩面前表露出來,便故作輕松道:「當然不會!我們都從那兩個人販子的手裡逃出來了,隻要走出這片森林,就能獲救了。」
「可是我們都走了好幾天了,還在這片森林裡打轉呢。」小女孩嘆氣。
「嗯,這片森林是有點大,我們確實要走很久才能走出去。」
「哥哥,我肚子好餓。」
「一會兒我再給你摘點能吃的水果。」
「哥哥,有蛋糕嗎?我想吃蛋糕。」
小女孩饞得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舔了一圈幹涸蒼白的嘴唇。
男孩兒的心有些被萌化,他揉了揉小女孩的頭,安慰道:「忍一忍,等出去後,我就帶你去吃。」
森林裡,倆人一直靠吃水果和山泉水充飢,體力早已不支。
「哥哥,我是不是就要死掉了?」女孩兒有氣無力地問。
「說什麼傻話呢,有我在,你死不了。」
「可我真的感覺我快要死掉了,哥哥,前面有個山洞,你就把我放在那裡吧,我不想走了,實在是走不動了。」女孩兒委屈得嗓音都有了哭腔。
男孩兒很是無奈,努力勸女孩兒別放棄。
最後女孩兒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賴著不走了:「嗚嗚,我不想走了,我好累,我想等爸爸媽媽來接我!嗚嗚……」
男孩兒萬般無奈,最後隻好帶女孩兒去山洞裡躲著。
「哥哥,你走吧,別管我了。」小女孩兒靠在一個大石頭上,舒服地喘了一口氣。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可我……」
「你不想吃蛋糕了嗎?」男孩兒誘惑她,「隻要我們努力走出去,就會有很多好吃的蛋糕等著我們!」
聞言,灰心喪氣的女孩兒果然來了精神,饞得連續吞了好幾口的唾沫。
男孩兒繼續道:「等出去後,我們就結婚,辦個大大的婚宴,邀請所有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怎麼樣?」
女孩兒歪了歪腦袋,很是不解:「不是吃蛋糕嗎?為什麼要結婚?」
男孩兒笑女孩兒的單純,伸手在她秀挺的小鼻梁上輕輕刮了一下,說:「你沒參加過婚禮嗎?婚禮上會有很多五顏六色的蛋糕啊,你想吃蛋糕,那就我們自己舉辦個超大婚禮,那樣婚禮上的蛋糕就全是我們的了!」
小女孩的眸子裡煥發出了光彩,很是興奮道:「好耶,那我們說好了,等我們出去後就結婚!我要吃很多很多的蛋糕,最好一輩子也吃不完!」
男孩兒笑了笑,又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但是休息了半天,男孩兒提出繼續出發,女孩兒卻耍賴了。
「哥哥,我走不動,要不你先出去探探路吧。」
男孩瞧著女孩兒委屈噘嘴的樣子,心裡發軟。
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行,卻像個沉穩的大哥哥,說:「好,那你在這裡耐心等我。」
離去前,小女孩的小手拉住男孩兒的胳膊,糯糯問:「哥哥,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管了啊?」
男孩兒笑道:「不會!我們說好了的,出去後還要結婚吃蛋糕呢!」
「嗯,那我們拉鉤。」
小女孩伸出小手,勾住男孩兒的指頭。
倆人在天地的見證下,就這麼許下了孩童的幼稚諾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在和他們玩笑。
走了那麼多天的大森林都沒有找到出路。
結果那天男孩兒才剛出去沒走多遠,就發現了一條大馬路。
他興奮地順著大馬路跑下去,不一會兒就遇見了一輛吉普車。
他用力揮手求救。
「哧——!」司機停了車。
大概是這麼多天裡,男孩兒的心裡一直緊繃著一根弦,再加上體力不支,又有些低燒,在終於重獲新生後,他心裡緊繃的弦驟然落下,整個人竟然直接昏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時,他已經是在某個高端的私人醫院裡。
而那段晦暗恐怖的經歷,就這麼被他塵封進了記憶深處的某個匣子裡,連帶著那個和他在天地間許下了誓言的小女孩兒,也一並忘掉了。
30.
宋嶺遠醒過來,周身出了很多冷汗。
「都想起來了?」醫生問。
宋嶺遠點了點頭,表面的淡定不足以顯露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那個小女孩兒是誰?
他就那麼走掉了,那她……
不知道怎的,那雙清Ťŭ̀ⁿ澈幹淨的眸子,讓他不自覺地聯想到了陳禾。
突然想起,他和陳禾第一次見面。
那是在一個咖啡店裡。
他和曲婉煙在約會,陳禾以曲婉煙閨蜜的身份和他們坐在一桌聊天。
她問:「不知道宋先生這輩子有沒有過什麼特別的經歷?」
他當時很茫然。
陳禾便笑道:「我小時候被綁架過,不過同時被綁架的一位小哥哥帶著我跑路了,如果不是他,我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過著怎樣不堪的生活,甚至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哦,他好像是有些漠然,淡聲說:「我的人生很順遂,沒有過什麼特別的經歷。」
那時的他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深想。
然而現在細細想來,陳禾在聽到他的那番話後,表情明顯很失落!
是她嗎?
小時候被他拋下的那個小女孩兒,就是陳禾嗎?
他記得陳禾還提過,當初她的事還上過新聞。
他趕緊搜索十幾年前的新聞。
#人販子綁走五歲女孩兒,被發現時氣息微弱#
內容大意是陳禾被人在山洞裡發現,好幾天滴水未進,命懸一線,好在最後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成功救過來了。
果然是陳禾!
這一刻,宋嶺遠內心的震撼不亞於錢塘江的浪潮翻湧!
他似乎終於理解了陳禾為什麼那麼喜歡他!
不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份幼稚承諾。
而是在面對巨大的恐懼和危險時,倆人相濡以沫,互相慰藉,讓彼此都撐過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那樣的深刻感受,是會深刻烙印進骨子裡,即便幾十年過去了,也忘不了在這漫長的生命裡,彼此曾經是怎樣的互相溫暖過。
而他,卻把這份獨一無二的溫暖,全忘了個幹幹淨淨!
心髒突然就狠狠抽痛了起來。
他無法想象他走後的那幾天裡,小小的陳禾一個人躲在山洞裡,滿心期盼他的回來,卻又一次次地失望嘆氣,直至徹底絕望。
「哥哥,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管了啊?」
「不會!我們說好了的,出去後還要結婚吃蛋糕呢!」
「嗯,那我們拉鉤。」
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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