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路汐雖不解貝殼跟蝴蝶怎麼掛鉤的起來,卻沒有反駁容伽禮的話,多數時候她的性子慣愛給人提供情緒價值,零點還有一場夜戲要拍,她沒理由默許自己跟容伽禮回浮山灣酒店。
快到劇組時,人多眼雜,路汐停下步,揣著口袋僅剩的現金說:“我還欠你兩百三十元。”
容伽禮看她數著零散的紙幣,“留著吧。”
路汐小聲說:“說過要還的。”
容伽禮:“不想要。”
這麼直接?路汐表情微怔:“我的錢……”她想解釋是自己辛苦拍戲賺來的,不是什麼違法途徑所得,怎麼就讓他不想要了呢?
夜風吹來,沿街的路燈被稀碎的樹葉晃了晃,連帶四周都暗淡幾秒。
她卻清晰地看到容伽禮笑了下,又不怎麼明顯,“想讓你寢食難安一下。”
沒有時間再多聊,路汐頗為無奈地目送這位故意讓她寢食難安的男人離開,路燈的光不斷從他背影拂過,直到徹底消失,才慢吞吞地回到了老居民樓。
一進去,就看到赧淵靠在煙灰色牆根前,嗓音摻著點揶揄:“他又給你零花錢啊?”
如今和容伽禮私下站一處,落人眼裡和暗通款曲沒區別。
被看到了,路汐走近些,也沒佯裝聽不懂這話:“是我在還債。”
赧淵從口袋摸了一支煙出來,隨口似的問:“還的清楚麼?”
“我不知道。”路汐從十六歲在這座島與容伽禮初逢後,她的處境所迫欠他太多債了,抬指也要煙:“可還不清也得還,或許現在能給我機會還,已經是這七年等待中的最好結果了。”
赧淵將煙盒遞給她,隨隨便便的抽著煙玩,沒在吭聲。
從樓道裡,夏鬱翡走了出來,恰好看到導演和路汐,一個平靜又漠然地站在牆根前,一個微微垂頭,夾著細長雪白的煙點著,那抹燃燒而起的猩紅就如同紅塵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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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盡了,天黑之後,與深淵就沒有一線之隔了。
*
《不渡》拍攝了也快小半月,十幾場的戲拍下來,夏鬱翡先前的狀態都很順利通過赧淵的挑剔要求,但是未料拍到重頭戲的時候,腦子卡殼了。
入不了戲,下場可想而知。
赧淵在片場冷著臉:
“這條不過。”
“重新拍。”
“再拍!”
“夏鬱翡,你讀劇本時有沒有帶入逢樂的處境?她辛辛苦苦攢下一筆錢給江微買了攝像機,如今看到攝像機被故意摔壞,第一反應是該在江微父母面前流露出憤怒嗎?”
等重拍了一遍又一遍,到第十條的時候,赧淵直接揮手讓大家中場休息,對夏鬱翡說:“給你十分鍾,去旁邊調整下自己狀態。”
夏鬱翡接過場務遞來的劇本,尷尬地頂著四周的目光,拖著步子往一側沒人的地方走。
她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卻心知不遠處片場的赧淵可不打算當眾給她臺階下,便爭分奪秒地翻起了劇本,隻是越緊張焦躁,這劇本的內容就越是不進腦。
夏鬱翡甚至覺得喉嚨跟被灌了濃煙似的,連臺詞都不能完整念出來。
這時,繃緊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她以為十分鍾這麼快就到了,場務來召喚,茫然回過頭,看到卻是路汐。
路汐今天沒有重頭戲,是跟B組的副導演,不知何時來這邊觀戲了。隨即,也往臺階落坐,隻字未提夏鬱翡入不了戲被赧淵訓的事,而是很輕地笑了一下:“逢樂從十六歲起就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是在江微家寄宿的。”
夏鬱翡徹底回過神,說:“為什麼?”
逢樂既是寄人籬下,為什麼不讓她父親接回自己家,而是留在沒有血緣關系的江氏集團家裡寄宿念書。
路汐垂眸,望著夏鬱翡膝上的劇本低語:“逢樂覺得那是地獄,可實際上卻是父親能力範圍內為她求來的最好天堂了。”
能念最好的貴族學校,與江氏集團千金江微一起結伴生活。
在外人眼裡。
逢樂待在江家,總比跟曾經為了給妻子治病而欠債累累的父親一起生活要舒服。
“逢樂想回家的。”夏鬱翡凝望著路汐的白淨側臉,不知為何在某一瞬間,她好似和腦海中的逢樂重合了,可明明飾演這個角色的,是自己。
頓了半響,語氣透著篤定說:
“想帶江微一起逃走。”
路汐笑了:“江微是個攝影天才,她從小有導演夢……可江家從不支持她將熱情放在愛好上,第一臺相機很便宜,是逢樂靠跳芭蕾舞比賽贏來的獎金所買下作為生日禮物的,這筆錢,對江家父母而言不算什麼,但是對江微來說,是她的夢想,對逢樂來說,是她能給出最好的禮物了。”
而夢想和禮物都一並被粉碎了。
江微藏在房間秘密抽屜的相機被保姆偷窺發現,緊隨而來的,便是母親永無休止的冷眼惡評,以及寄人籬下的逢樂也跟著遭殃。
兩個少女卷在江家的某個潮湿角落裡慢慢長大,互相報團取暖。
夜深時。
保姆終於回房熟睡,江微和逢樂才能躲在被窩裡分享著自己的小秘密。
江微說,她感到很幸福,有了逢樂,還與島上那個隨身攜帶筆的憂鬱男孩相愛了,她渴望快點解脫原生家庭,能跟自己的男孩過著普普通通生活。
逢樂說,她學芭蕾舞隻是圖獎金,因此有天賦卻少了點靈氣,平時回海島上課時沒少招老師的苛責,而她寄人籬下沒有生活費,也不能日日靠自己的男朋友救濟,這樣太沒骨氣了,她想快點兒長大,等考上大學,夢想是當一名出色的演員。
逢樂想長大——
隻有長大了,她的人生就能獲得自由了。
…
夏鬱翡讀懂了。
她恍然明白:“逢樂的眼不可能有憤怒。”
被拿捏住的命脈太多,連區區一個保姆都可以肆意地窺探著兩個女孩的秘密,像貓捉老鼠似的,她才會在江家艱難度日。
夏鬱翡慢慢地,對視上路汐的眼,又說:“江微是想解脫,逢樂是要自由。”
這次的語氣,更是篤定一百倍。
十分鍾已到。
夏鬱翡鼓起勇氣重回拍攝現場,走之前,她回頭對依舊安靜坐在冰冷臺階上的路汐說:“謝謝你給我講戲,等拍完,有空一起吃夜宵嗎?”
“今天周三,我有約。”路汐露出微笑,纖細的指將她遺留在旁邊的劇本拿起,輕輕拂去上面的一片樹葉,又落下一句:“我看完你的戲再走。”
有路汐在旁邊看,夏鬱翡頭腦不再空空。
甚至有剎那間,荒唐地覺得跟電影劇本上的江微感同身受了,是不是她也這般依賴身邊的人,有逢樂在的話,就不用這般一個人謹小慎微活著,不用活在父母嚴苛的畸形教育裡不敢反抗了?
夏鬱翡轉念一想,她和江微還是不同的。
至少她家老爺子沒變態到這種地步。
要說這導演,能寫出這種劇本——
精神狀態也很危險啊。
等發揮超常地拍攝完,精神狀態很危險的赧淵在監視器那邊對她和顏悅色的時候,夏鬱翡用紙巾擦幹戲裡眼尾搖搖欲墜的淚珠,想把功勞歸於路汐,一轉頭卻不見了場外的那抹安靜身影。
…
路汐提早了十分鍾離開。
倒不是她食言,而是容伽禮派了人和車來接她去浮山灣酒店。
彎腰上車時,看到副駕是周境川。
而不是面善的黎秘書。
路汐挺想重新下車的,好在理智立刻將一切想法壓過,她在昂貴的皮質後座安靜地坐下,車窗外是蔥鬱的街道,將她這身白色裙裝也染了幾分綠意。
靜了會,路汐是想假模假樣客氣一番。
“勞煩你來接了……”
誰知周境川這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風,就跟天生毫無差別克著任何一位女性,面無表情地說:“我是替了黎書的班,他覺得你肯定會一邊願意履行合約一邊裝死遲到。”
路汐堅信這絕非黎秘書本意的原話。
轉念又想,哪怕是故意遲到。
為何這兩位秘書要這般在意,提前預防?
她抿唇還沒問,周境川卻透露道:“今天容夫人的忌日。”
“容伽禮的母親?”路汐下意識重復問了一遍。
“嗯。”周境川是自幼被收養在狼環虎伺的容家為容伽禮效力的,在外界眼裡,他是依附於權貴的黑手套,處理著血腥見不得光的事,卻無人知曉他也是容伽禮的忠實信徒。
更是容夫人,親自從百來人裡精心挑選出來的。
在封閉的車廂內,周境川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幾秒後。
又說:“路小姐,你陪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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