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洲晾了我一個月,再來尋我時,我已人去樓空。
5
我坐在白家的廳堂裡,抿了口茶:「好久不見,白將軍。」
白飛還未說話,他的小女兒白朝露已衝了進來。
「爹,她怎麼在這裡?!」
白飛正要將她趕下去,被我攔住:「留下也無妨。」
白飛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放任白朝露留下了。
我無視了白朝露瞪著我的眼神,對白飛道:「白將軍可還記得我?」
白飛單膝跪地行大禮:「老朽不敢忘平江郡主的恩德。」
白朝露杏眸圓瞪,屁股一滑,跌坐在地。
昔年,澹臺廣勢如破竹,眼看就要過江,崇安皇帝早無可用之才,竟讓已逾七十之齡的白飛再次披掛上陣。
「非我一個人的功勞,義父起義之前就聽聞白將軍之名,上陣前他也幾番叮囑我務必不可傷您性命。」
「平江王仁厚!」
是啊,他就是太仁厚了。
寒暄過後,我便在白將軍府住下了。
其間,白朝露幾次在我的院門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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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喊了她的名字,她猛地一僵,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麼,一臉大義凜然地走了過來。
我還未開口,她就滔滔不絕道:「譚桂兒,好你個譚桂兒!沒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夜叉澹臺桂!
「你別得意,我爹雖然還尊稱你一聲『郡主』,可你其實早就被那反賊拋棄了吧,你根本比不上你的義兄澹臺桓,你休要在我們白家耀武揚威!」
我笑著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你肚子裡的孩子,裴洲是不可能認的,我勸你早點處理掉,少受些罪。」她似是抓住了我的小辮子,「小心我把你的真實身份說出去!」
我笑道:「白姑娘,你信不信我一旦表明身份,裴洲馬上就會承認我的這個孩子,還要去皇帝面前改為求娶我做皇子妃?」
白朝露暴怒,手指直往我的臉上懟:「你胡說什麼!裴洲不是這樣的人!
「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他若不是這樣的人,你說我這肚子裡的孩子怎麼來的?」我戲謔道,「難不成還是我強的他?」
白朝露的臉色五彩紛呈,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跑了。
停風從樹上跳下來:「師父,世上怎麼有這麼蠢的女人?」
蠢?
不是的,她隻是活得太輕松、太美好了。
白大將軍老來得女,她上頭都是哥哥,從小就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不像我,從小跟著義父、義兄討生活,飢一頓又飢一頓。
而她的未婚夫雖是皇子,但也要仰仗白家,因此對她溫柔有禮。
即便某一日,她突然發現了不對勁,第一反應也是麻痺自己,而不是直面真相。
「等等吧,她很快就變聰明了。」
那一天,來得很快。
我一早推開門,就看到了坐在我院中的白朝露。
她的眼下發青,似乎沒怎麼睡,發梢還有露水,不知坐了多久了。
她瞧見我,瞪了我一眼,嗓音有些嘶啞:「我這樣,你滿意了?」
我好笑地給她圍上披風。
勸妓子從良,是男人的喜好。
勸女子清醒,是我的小愛好。
「裴洲敢負我,我要報復他,你幫我。」她拉住我的衣袖,一雙小鹿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眼中翻湧著復雜的情緒。
愛之,恨之。
「好啊。」
樹上的停風看得直搖頭。
6
雕梁畫棟,仙音渺渺,往來侍女手中皆是山珍海味。
扮作侍女的停風吃得腮幫子鼓鼓的。
義父得勢之後,日子比從前好了很多,我原以為已算是富貴,到了這大齊京城一見,才知是小巫見大巫了。
就拿那道叫「掌中寶」的菜來說,竟隻取雞兩爪中的一小塊精肉烹調,剩餘部分都被隨手丟棄。
我坐在角落裡吃得仔細,無視了白朝露頻頻投來的眼神。
侍女傳話來:「我家小姐說,這種宴席她一天能帶您參加三個,讓您少吃點,別忘了正事。」
急什麼,正主都不在。
宴過三巡,幾位皇子姍姍來遲,裴洲赫然在列。
裴洲走到白朝露的身旁,眾人的恭賀、揶揄聲不絕。
「皇兄怎麼還不急著讓父皇定下好日子?」七皇子裴淳道,「可別一心撲在公事上,把我的未來皇嫂冷落了!」
裴洲笑道:「近日確實忙了些,幸有七弟記性好,替我記住了。」
那廂兩人唇槍舌劍、明爭暗鬥,這廂人正贊裴洲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君。
「聽說裴洲府裡連個通房、侍妾都不曾有,白朝露真是好福氣!」
裴洲母妃張氏出生低微,他靠與白朝露的婚約和苦心經營的好名聲,才在崇安皇帝面前排上了號。
白朝露是個藏不住事的,現在在裴洲旁邊整個人如臨大敵,豎起倒刺。
我看得好笑,卻不想裴洲此刻瞧見了我。
裴洲的眼神驚怒,恨不得立刻把我抓在手裡。
他在偏遠之地耽擱多日未找到我,沒想到我早就到了京城。
裴洲以眼神警告威脅我,我置之不理,轉身就走。
不久,身後腳步聲匆匆,裴洲追來了,不知他用了什麼理由從剛剛的場合脫身。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怎麼在這裡?」
他失了以往的平和從容:「譚桂兒,不要搞什麼小動作,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冷笑一聲,並未開口。
他繼續道:「跟著我,不會虧待你的,別鬧了!何必計較那些名分,隻要你我夫妻二人繼續在一起,該給你的,我都會給你。」
「夫妻?我還是第一次聽人把逼良為娼、貶妻為妾說得這麼好聽。」我一把甩開他的手。
他的眼神發冷:「我都是為了你好……」
他還想再拉我,卻見白朝露和旁人一起追了過來,隻能作罷。
我甩了裴洲,未走出多遠就見到了想見的人——
裴淳。
他鼓著掌從假山背後走出:「看來我還有一位嫂嫂,有本事讓皇兄不惜金屋藏嬌。」
他一襲暗金長袍,長著一張與裴洲五六分像的臉,俊美中更帶鋒利和朝氣。
難破之局,不妨加入新的勢力。
這還是澹臺桓教我的。
7
裴淳沒有給他哥哥留一絲情面。
很快,關於裴洲的風言風語就傳遍了京城。
據聞,裴洲的母妃張嫔氣得暈了過去。
裴洲的君子口碑一夜反轉。
當然也有很多男子為裴洲抱不平。
「恩義難兩全!那女子救了他,他能有什麼辦法!」
可最讓高門世家詬病的,不是他與一賣餅女私訂終身,而是正房妻子未過門,他就可能要有庶長子了。
白家始終未表態。
白朝露耐不住,屢次催我:「到底啥時候,我才能解除婚約啊?」
裴洲幾次登門求見白飛,都被拒之門外。
「差不多了。」我抿了口茶。
「可以解除婚約了?!」白朝露驚喜道。
「不,可以見裴洲了。」
終於,在裴洲又一次備厚禮求見時,白飛允了。
我撫著肚子,讓白朝露攙扶著我從廳堂後走了出來。
裴洲驚得失了言語。
白朝露忍著惡心,發揮畢生演技道:「我想開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反正這孩子以後也會叫我一聲『娘』。」
裴洲雖不知白朝露這般任性的千金小姐怎麼「想開」的,但眼前這樣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裴洲作喜極而泣的樣子,含情脈脈地看著白朝露:「委屈你了,朝露,我必不會負你。」
皆大歡喜。
走時,裴洲提出將我帶走,白朝露還未過門就要照顧丈夫的女人,到底說不過去。
我連忙孕吐起來。
白朝露的侍女很是機靈:「譚姑娘近日不宜舟車勞頓,不如等她好一些,殿下再來接她?」
裴洲隻得作罷。
他離開時,我和白朝露在白府門口相攜送別他,又被許多人看在了眼裡。
次日,白朝露帶著我去踏青、聽曲,哪裡人多就往哪裡鑽,將自己大度賢惠的樣子扮演得淋漓盡致。
裴洲又一次成了話題中心。
有人不齒他,有人豔羨他。
「到底是皇子,和我們平民百姓不一樣,要是我這麼幹,早被我家婆娘揍了!」
「本以為這三皇子是個痴情種,沒想到竟連孩子都有了!」
總之,他的好名聲徹底沒了。
裴淳送來的信上說,裴洲被崇安皇帝喊去罵了一通,丟了差事。
裴洲很快就派了人來接我。
行了不遠,我就知這不是去裴洲府邸的路。
幾人粗暴地把我拉下馬車。
一個看著養尊處優的女人掐住我的下巴:「你這賤人,膽子倒是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敢算計洲兒。」
她尖銳的指甲直直地戳在我的臉上。
「你還想憑肚子裡這個『母憑子貴』?真是異想天開!」
「張嫔?」
她笑道:「倒算有幾分眼力,能做個明白鬼。」
我握住她的手,她愣了愣,卻發現怎麼也甩不開我的手,眼中頓時閃過訝異。
我本想折斷她的手,但略一思索,還是卸了力道,任由他們將我推倒在地,拳打腳踢。
我護著肚子,艱難道:「多少雙眼睛看著我上了裴洲的馬車,我若消失了,娘娘不怕旁人懷疑裴洲嗎?」
張嫔冷笑道:「用不著你操心,我兒如今的名聲還怕什麼,都是拜你所賜!
「不過是個賤人,我今天就是把你打死在這兒,我就不信還有人能為你找我的麻煩!」
我道:「白姑娘雖不會為了我找娘娘的麻煩,但肯定也是不敢嫁給裴洲了!」
張嫔遲疑了,我繼續道:「左右白姑娘已經忍下了我,娘娘何必再多生事端,我肚子裡的也是您的孫兒啊!」
半晌後,她揮手讓人退下,重新審視起我。
「難怪洲兒對你魂牽夢縈,果然聰明。
「但往後,還請你收起那點小聰明,別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笑著應「是」。
張嫔走後,停風從暗處走了出來。
她的眼神復雜:「師父,你到底在謀劃什麼?」
「報復渣男啊。」我理所當然道。
她瞧著我的傷口,音量拔高:「報復渣男何至於此!您一劍結果了他就好!」
我摸了摸她頂著一頭卷毛的小腦袋:「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問?
「聰明人不要問得不到答案,或者已經知道了答案的問題。」
8
張嫔把我送回了裴洲府邸。
裴洲晾了我幾日後,與我一同用膳。
吃第一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是他親手做的。
打一棒子,給顆甜棗。
他媽唱白臉,他唱紅臉。
「桂兒,你能重新接納我,我很高興。」
我懶洋洋道:「左右逃不掉,你還是我孩子的父親,我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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