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也想把栓子帶在身邊,可是,來福……」
人如果隻知道依附別人,就會沒有自我。
隻有自己給足自己安全,才不會貪婪地想要從別人身上獲取。
我理解她現在的處境艱難,可是再艱難她也沒有想過擺脫不可依靠的來福。
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吧。
想要讓她給予栓子的一點點真心,是我奢望了。
「得了得了,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後你不必抽時間過來了。」
聽說,來福把磚廠的交際花帶回家了。
「你家秀芝真是大度,從地裡回來還得給來福的姘頭做飯,這胸懷……」
劉二英繪聲繪色地跟我描述著,生怕我不知道。
「你說錯了,秀芝是你家秀芝,那是你親侄子媳婦兒。」
被我這麼一說,劉二英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甭說誰家的,你就說秀芝大度不大度吧?」
「大度,要不你也學學?」
她也不是什麼好人,因為老婆婆留下的兩間房子,妯娌兩個都罵大街了。
就恨這種人,就怕人打不起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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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蘭有幾天沒見了,我帶了兩壺罐頭去看她。
她有點嫌飯,小臉蒼白。
「要不去醫院檢查檢查?」
「大姑,去過了,醫生說孩子正常。」
栓子摸著春蘭的肚子小聲念叨:「ŧũ̂₍弟弟,弟弟……」
「你怎麼就知道是弟弟呀?」
「姑姑生弟弟,我們打槍。」
「這是惦記你生個男孩跟他玩呢。」
這個時候,秀芝來了,還抱著來福的閨女。
估計是那次她放血嚇壞了栓子,栓子看到她躲到我身後,半天沒吱聲。
秀芝倒是勤快,鐵生在劈柴,她幫著碼垛。
春蘭的臉更白了。
「她經常來?」
「鐵生不在家看看就走,鐵生在家就伸手幹活。」
我知道了,春蘭嫌飯跟懷孕無關,是被秀芝堵的。
現在秀芝男人是來福,又來吊鐵生。
難不成她還想跟鐵生重修舊好。
鐵生還有老婆呢。
這叫什麼,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
真是難為她了,一個人伺候那一家子,還得抽時間來惡心春蘭。
「你傻呀,別讓她來呀。」
「說了,她不聽呀。」
「鐵生怎麼說?」
「他說是之前他幫忙嫂子,嫂子過意不去,現在看我不方便就來搭把手。」
呸,她要有那心,還會跟了來福那個二流子嗎?
「別擔心了,我說她。」
沒人的時候,我追上秀芝:「你以後別去鐵生家,你有男人有孩子,鐵生也有老婆孩子了,你往人家跟前湊什麼?」
秀芝的眼睛裡一片冰冷:「你管不了我吧?你可是我前婆婆了。」
對,就是這個表情。
眼前的秀芝和我死前的她重疊。
所以Ṭū⁽這才是真實的秀芝,那個木然安靜的秀芝一直是個假象。
「我是管不了你,可是有人治你,你說我去來福磚廠一趟,多久會回來。」
磚廠離這有幾裡地,我走路的話,也就一個鍾頭的事。
來福那種人的認知簡直太好理解。
他可以胡來,但是秀芝不敢。
這事沒有宣揚出去,兩個原因:鐵生根本沒有發現問題;春蘭是為了維護大家的體面。
秀芝憤恨地挖了我一眼,走了。
我還得敲打敲打鐵生。
「鐵生,我知道你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可是保不齊別人有,唾沫星子淹死人,再說,你也考慮一下春蘭的感受。」
鐵生摸了摸額頭的汗:「嬸子,你這彎彎繞繞地說什麼?」
真是頭疼,我總不能告訴他,秀芝對你心思不簡單,你以後離她遠點。
再說,就算我真的這麼說,估計他也不會相信的,他為人正直也不相信別人的腸子是彎的。
「春蘭不喜歡你跟別的女人走太近。」
「嬸子,這我知道我有數。」
有數有數,有個屁數。
哪天被拐了去,還屁顛屁顛的呢。
算了,還是我以後上點心吧。
隻不過,我的擔心是有點多餘了。
來福已經很久不回家了,聽說已經和交際花已經住到一起去了。
秀芝沒了管束,往鐵生家裡跑得更勤了。
那天鐵生沒穿上衣在壓水,一隻手一桶水輕輕松松倒水缸裡。
秀芝一雙眼睛冒著發浪的泡泡。
「鐵生,你也太厲害了。」
鐵生沒說話,秀蘭自顧自地說:「春蘭真是有福氣,嫁了你這麼個會過日子的男人。」
「這都是自己選的,跟福氣有什麼關系。」
說得好,真恨自己沒有多幾隻手出來給鐵生鼓掌。
秀芝的臉垮下去,不過她應該不會死心的。
12
春蘭和鐵生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頂多算意見不合。
有人送了一幅年畫娃娃,春蘭想貼在炕頭那邊,鐵生想貼在炕尾。
兩人爭執不下的時候,秀芝又來了。
好人是不是得勸著夫妻倆好好商量,別為這些不值當的小事爭吵。
這個秀芝倒好,非得挑唆人家兩口子打架。
「我覺得還是貼炕尾合適。」
鐵生不知道秀芝的彎彎繞繞,上炕就要貼上去。
秀芝看熱鬧不嫌事大,說了一句:「春蘭,這個家你說了不算。」
沒等春蘭發作,鐵生先竄了,當場就把年畫撕了下來。
「什麼叫她說了不算,她是我老婆,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就她說了算。」
說話間,就把年畫抹了糨糊。
又安慰春蘭:「你別生氣,我錯了,我應該聽你的。」
秀芝想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
鐵生懟她:「那你什麼意思呀?在我家說我老婆說了不算,我問問你,你什麼意思呀?說呀,什麼意思?」
估計鐵生一直都是憨厚老實的樣子,突然發了脾氣嚇壞了秀芝,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安好心,以後別來我家!」
春蘭繪聲繪色地轉述給我,我都想給鐵生豎大拇指。
「我們兩口子鬧意見是我們兩口子的事,輪不到她一個外人來編排春蘭。」
「鐵生,你總算回過味來了。」
鐵生還疑惑著:「她以前不是這樣呀。」
她一直都是這樣,以前是掩藏得好而已。
是我小看了鐵生。
人家有自己的道德約束。
之前照顧我們孤兒寡母是看我們可憐,後來對秀芝好,因為秀芝是他老婆。
這輩子,他老婆是春蘭,所以他隻會維護春蘭。
13
來福從磚廠被趕回來了。
他和交際花聯手吃了不少回扣,東窗事發,交際花全身而退,需要來福補上虧損的錢。
哪有錢吶,這主意又打到了他奶奶留下的那兩間房那裡。
這兩家想法倒是一樣。
都想獨佔。
要我說,這事和秀芝沒什麼關系。
上一代的恩怨,由他們自己解決。
秀芝不這麼想。
不得不佩服來福的手段。
不知道他給秀芝灌了什麼迷魂湯,秀芝居然願意出來打頭炮。
和劉二英在大街上對罵了很久也沒有個結果。
渾不懔的樣子,真的完全不能相信和之前的秀芝是同一個人。
直到一個老板模樣的老禿頂開著桑塔納過來,兩人才停止爭執。
來福諂媚地把老板迎回家了。
最終,房子沒有賣。
但是來福依然富了起來。
穿著花襯衫,出手闊綽。
秀芝很少出門了。
他家門口經常停著各種小轎車,有時候待一段時間就走,有時候拉著秀芝走。
在劉二英的渲染下,秀芝成了一棵搖錢樹。
可以理解,秀芝美麗,有著搖錢樹的資本。
來福這胸懷也讓人不得不佩服,為了利益居然奉獻自己的老婆。
雖然不光彩,但是誰也沒證據呀。
秀芝的閨女儼然成了一個野孩子。
如此畸形的家庭組合,不知道孩子走向一個正常人的人生軌道,需要多少努力。
有時候我覺得栓子可憐,沒了爹媽疼愛。
對比秀芝閨女,我覺得栓子至少有口熱湯熱水,沒有被嫌棄和精神打壓。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天生惡毒,我也不知道栓子有沒有遺傳秀芝的自私與涼薄。
在我的意識裡,後天的三觀建立大於遺傳因素。
我會好好教育他,給他愛與關懷,還有必要的管教與約束。
但願他不會長歪。
春蘭生了,是龍鳳胎。
鐵生笑得嘴角都壓不住了。
栓子說:「我和弟弟玩,妹妹怎麼辦?」
「你和弟弟帶著妹妹玩呀。」
鐵生煮了喜蛋,栓子從鍋裡撈出來就要給我。
「奶奶,快快,燙!」
鐵生打趣他:「你急什麼,我還沒染上紅色呢。」
栓子羞澀地笑了笑,五官湊到一起,那神情和小時候的金柱一模一樣。
這裡的風俗就是添了孩子,煮一鍋雞蛋染上紅色,街坊四鄰分一分。
等出了月子,街坊四鄰會來送生雞蛋,寓意繼續生。
秀芝生閨女的時候沒有繼承這種風俗。
春蘭那時候說,看秀芝可憐, 她出月子的時候, 春蘭帶著雞蛋悄悄去看她。
秀芝一口氣吃了八個雞蛋。
我問春蘭還可憐秀芝嗎?
「惡人自有惡人磨。」
人人都是吃虧以後才會長腦子。
隻是有時候長腦子的成本太高,還好春蘭沒有失去什麼。
她也算幡然醒悟,及時靠岸了。
14
秀芝被扔到柴房去了。
據說是下身階段性出血, 來福媽嫌晦氣,就趕出來了。
這家人吃她的肉, 喝她的血, 還把她扔柴房。
這既是秀芝自己的選擇。
我想去看看她。
看看她有多慘。
秀芝坐在稻草上, 下面是斑駁的血跡。
不明原因地流血, 流得她臉色慘白慘白的,人也虛弱地靠在牆邊。
看到我, 她很意外,眼中迸發出迫切的光芒。
「媽,其實我經歷過一世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的,其實,其實我和鐵生才是兩口子。」
眼前的秀芝楚楚可憐, 要不是我經歷過被活活餓死的痛苦, 一定又會被蒙蔽了去。
我怎麼會不相信呢, 因為我也經歷過一世呀。
我就這麼靜靜地聽著, 我想知道她還能說出什麼來。
「你說鐵生是個過日子的,你還說讓我們生個孩子……」
「還有嗎?」
「還有,還有……」
秀芝說不出來了, 被我接下去:「還有你讓我活活餓死!」
她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所以你也有上一世的記憶?」
不奇怪吧,畢竟她也是奇異事件的經歷者。
「那你還眼睜睜看著我嫁給來福?你好狠的心!」
這人真是好笑,親手致我枉死不曾反省過。
就因為我沒有制止她嫁給來福, 就要被責備狠心。
利己主義是講不通道理的。
其實秀芝有了上一世的記憶,我覺得挺好, 至少她能深刻理解我的涼薄與惡毒。
「不應該嗎?那不就是你要追求的真感情嗎?」
「你都多大年紀了,就因為你在五十歲死去, 因此記恨我, 而搭上我二十幾歲的青春嗎?」
好一個斷章取義。
「跟了來福是自己要來的,怪不著我,可是我死的時候是因為你不給我飯吃。」
秀芝的火焰弱下來:「媽,來福他不是人,他打我, 還讓我幹活養著他們一家, 你跟鐵生說一下,讓春蘭走, 我還跟他過日子。」
她是……被打傻了嗎?
「你以為你在原地勾勾手指頭,人家都得圍著你轉,你想什麼呢?」
秀芝眼裡的希望被澆滅,頹廢下去。
「媽,我和你一起過日子,照顧栓子怎麼樣?」
如果她真的擔心孩子就會在我一進門的時候, 先問孩子怎麼樣。
現在說要照顧栓子,是假借栓子之名擺脫來福這家人吧。
「你覺得栓子還需要你這個幾個月大就拋棄她的親媽嗎?」
我走出來的時候,秀芝喊:「媽,真的不能救我嗎?」
活了兩輩子, 她依然在依附別人。
難道她看不出來,我是來落井下石的嗎?
外面陽光正好,我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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