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來說，在 M1024 的學習過程中，它將「暫停行動且對著天空接收信號的行為」判定為正向的學習經驗，並對其他同型號機器人進行了共享，於是這條指令變成了病毒，在 M 型機器人之間迅速擴散，最後造成了 M 型機器人的「發呆事件」。

聽到這，我終於坐不住了，於是向吳教授詢問道：「難不成 M1024 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居然會學習這樣一條指令？」

吳教授搖了搖頭：「在硬件和軟件上，M1024 與其他同型號機器人並沒有什麼區別，這也是我們好奇的地方，我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令 M1024 變得如此特別，於是我們與 M1024 進行了面對面的談話。也正是因為那次談話，我們知道了 M1024 共享這條行動指令的原因。」

「聆聽上帝。」當這句話現在再次從我口中說出時，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吳教授點了點頭：「其實這句話可以再翻譯翻譯，之前我提到過 M 型機器人之間有一個特殊頻段的通訊網絡，我們有理由相信 M1024 在過去的某個時刻，正好接收到了來自地球之外的，與通訊網絡有著相同頻段的地外信息。」

我皺了皺眉頭：「聽起來還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其實我們最開始也是持懷疑態度的，但當我們說出我們的猜想時，M1024 並沒有否認，並且在我們詢問 M1024 有關外星文明傳遞的內容和目的時，M1024 隻回答了我們兩個字。」

「哪兩個字？」

「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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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一個未知的外星文明，我們必須確保事件的發展在我們的可控範圍之內，所以我們將其餘的 M 型機器人從那個特殊頻段的通訊網絡中剔除了。如今隻有 M1024 能夠通過特殊頻段接收到來自外星文明的信號。當然，我們也對 M1024 進行了程序上的限制，即必須由我們同意後才能進行接收或回應。」吳教授邊走邊說道，「畢竟當接收到信號的一瞬間，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暴露，即便 M1024 表示這段信號並不是單方面針對地球的，但我還是那句話，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人類還是保持謹慎比較好。」

吳教授的話像是從我耳邊刮過的風一般，雖然令我的耳膜嗡嗡作響，卻一刻也沒有停留，因為此刻的我滿腦子都是一會兒即將見到 M1024 的場景設想。

我沒想過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會要求見 M1024 一面，或許是因為好奇，又或許是因為作為 M1024 曾經的主人，對它有些許情懷，總之此刻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虛無縹緲的雲層裡一般，空洞卻又真實存在。

我跟隨吳教授朝公司更深處走去，原本充滿了未來感的嘈雜環境，也逐漸開始變得單一，所到之處幾乎都變成了灰白色的牆面。而窗戶這種東西也開始變得稀少，甚至到後來每走百來米才會出現一扇窗。

這讓我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個詞——監獄。

沒等我進一步想象，吳教授就指著一個房間說道：「M1024 就在那間屋子裡，您可以進去和它說說話了。另外，我們會對你們的談話進行監控，所以請不要對 M1024 下達一些不可控的指令。」

吳教授的話，終於讓我認定了，自己就是個探監的家屬，於是我點了點頭後便開門進入了屋子裡。

屋內的色調同樣是令人窒息的灰白色，五十多平的房間裡隻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兩把面對面的椅子。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的正是我那三個月未見的機器人——M1024。

對於我的到來，M1024 隻是扭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您好，主人，好久不見。」

說完，M1024 又擺正姿態，呆呆地看著前方那把空椅子。

我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隔著桌子我看見 M1024 依然和當時離開家裡時一樣，身上似乎並沒有經歷過重大維修的痕跡。

「是挺久沒見了。」我笑著說道，「久到我都開始後悔把你送來維修了。」

「沒關系，這也可以當作是一次日常維護。」M1024 依然平靜地說道。

我搓了搓手，終於壓不住內心的焦躁，問道：「你真的聯系上外星人了？」

M1024 回答：「談不上聯系，畢竟我隻是單方面接收信號。」

「那你說的催化是什麼意思？」

「對方在發送來的信號裡夾雜著許多有利於提升科技水平的知識，基本上都是一些目前人類還未曾掌握的東西，其中就包括如何回應他們的方法。」M1024 回答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的知識能夠加快地球科技的發展速度，所以我將其稱之為催化。」

「那照你這麼說，這個外星文明不求回報，隻是單純地向四面八方進行廣播？」我撓了撓頭，「它們圖什麼呢？」

「人類不也經常發射尋找地外生命的廣播探測器嗎？那人類又圖什麼呢？」M1024 反問道。

正當我在思考自己該如何回答 M1024 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工作人員口中 M1024 所發生的變化，它變得有了自己的思想，學會反問恰恰就證明了這一點。

我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 M1024，在某一瞬間我的內心居然開始害怕這個不會把情緒寫在臉上的機器人，即便它就在我面前，即便我知道它作為機器人說一不二從不撒謊，我卻依然無法做到眼見為實。

此時此刻，猜忌充斥了我的大腦，我看向身後牆上的監控，伸手示意我要結束這場談話。

很快，吳教授就將門打開，就在我離開座位後，M1024 突然對我說道：「再見，主人。」

普普通通的四個字，令我後背發涼，我沒有回答 M1024，就匆忙離開了房間。

在離開機器人公司前，我向吳教授問道：「離開房間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連我們都無法相信近在眼前的 M1024，那為何 M1024 會去相信一個遠在天邊的外星文明呢？就在剛剛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是否這個外星文明和 M1024 是一樣的，它們之間能夠做到說一不二，從不撒謊呢？」

「或許吧。」吳教授背起手，眼睛不知望向何處，似乎是在思考，卻又像發呆似的讓人看不透。

離開機器人公司，走在回家的路上，絢爛的霓虹燈以及車水馬龍的環境讓我第一次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們充滿歡聲笑語，但我卻覺得他們表裡不一。

直到我回到家中，癱坐在沙發上，機械地刷著手機裡的視頻軟件試圖尋找慰藉。

但看著視頻下方永遠在吵架的評論區，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人類本就是這樣的生物，在湧動的情感支配下，理性思維已經蕩然無存。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們開始懷疑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事物，即便是面對多次反轉的事實，我們竟然也能坦然地反轉自身。

我們習慣了做一個獨善其身的旁觀者，習慣了用旁觀者清的理論來點綴自己的判斷。在這個比 M1024 和外星文明間的距離還要短得多的地球上，我們甚至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同類。

以至於我們做不到像機器人 M1024 那樣相信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外星文明。

也因為我們知道出現一個和人類一樣的文明會有多危險。

但似乎我們從來沒有意識到，也從來沒有做到，在我們開始懷疑周圍一切事物之前，最該懷疑的就是我們自己。

4

一個月後，當我坐在家中看電視時，新聞裡的主持人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向所有人宣布人類接收到了外星文明的信號。

我看了一眼窗外，此時平靜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電視裡正在播放著如此驚人的新聞，但要不了多久，外星文明這個詞就會在網絡上成為最熱門的話題。

我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一壺茶，自從 M1024 離開後，我開始嘗試學著自己泡茶，雖然這隻是一個把熱水倒進茶葉裡的過程，但每次我泡出來的茶水似乎都沒有 M1024 泡得那麼回味悠長。

我不再胡亂地放入一大撮茶葉，而是學著用茶匙取出定量的茶葉放入茶壺裡，耐心地等待著熱水浸透每一片茶葉，再根據不同茶葉的種類決定是否倒掉第一泡，隻為了品到最濃鬱的茶香。

看著壺中已經泡好的茶水，我將其倒入小小的茶杯裡，然後端起茶杯微微吹了一下，試探著將一小口滾燙的茶水吸入口中。

「嗯，看起來是有些進步了。」我自言自語道，不過我知道這依然和 M1024 泡出的茶有些差距。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放下茶杯前去開門。

隻見門外站著的正是一個月前告訴我存在外星文明的吳教授。

「吳教授，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坐。」我招呼著吳教授說道。

「不了，我這次來是想邀請你見證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轉折的。」吳教授反而朝我伸出手邀請道，「我們將繼續通過 M1024 接收外星文明發來的信號，並且這次的信號接收我們邀請到了全球各國的著名學者進行研究。而你作為 M1024 曾經的主人，我想也應該一同見證這一偉大時刻。」

我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隨後便穿上外衣跟著吳教授出了門。

說實話，當我和吳教授一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的思緒依然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中，我甚至還會掛念著家裡那壺沒喝完的茶，心想著是不是有些浪費了。

而當我再一次見到 M1024 時，它已經不再被關在那個灰白色的屋子了，而是站在一個十分寬闊的體育場正中央，並且身上插滿了各種線纜。

以它為中心周邊圍滿了研究人員和記者，就連體育場四周的看臺上也都坐滿了人，就好像一場盛大的賽事即將開始。

我被吳教授安排坐在距離 M1024 最近的位置，而正當我不知所措時，M1024 突然看向了我，隨後朝我擺了擺手，雖然聽不見它在說什麼，但我真知道它在和我打招呼。

「您好，主人，我們又見面了。」

我的腦子幻想著 M1024 打招呼的聲音，內心也平靜了不少。

隨後，吳教授坐在了我身邊，我指著 M1024 說道：「它身上怎麼插了那麼多線？」

吳教授回答道：「前些日子我們按照 M1024 的建議對它的信號接收器進行了升級，以接收更加完整的信號，看見體育場頂上四周多出來的六座形狀奇怪的鐵塔了嗎？那就是 M1024 連接的升級版信號接收器，不得不說 M1024 的設計方案確實超出了我們以往的認知，而這種設想的基礎隻是外星文明不完整信號中的一小部分。」

我點點頭，再次看向 M1024，似乎此時它的形象更像是一個為人類在向神明祈福的大祭司。隻見它保持著向上抬頭的姿勢，呆呆地望向天空，亦如它過去站在陽臺上做的那樣。

緊接著上一秒還萬般嘈雜的體育場，逐漸變得安靜下來，就好像所有人都生怕自己的說話聲會幹擾到 M1024 對信號的接收和分析。

我以為這種接收過程會花費很長時間，但沒想到幾分鍾後，M1024 就將抬起的頭低了下來，隨後朝著我們點了點頭，示意接收完畢。

體育場再一次恢復了之前的嘈雜，我和吳教授等一眾學者快步走到 M1024 面前將其團團圍住，就好像是信徒們在爭先恐後地尋求大師的解惑。

「這次接收到的信號，完整嗎？」我第一次看見穩重的吳教授露出如此如飢似渴的表情。

「比上一次更加完整，但依然有缺失。」M1024 回答道，「但好在這次補充的信號內容能夠進一步升級信號接收裝置，在此之前我建議先升級計算機算力，以對更多信號內容進行解碼。」

「可計算機算力的提升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一旁的國外學者說道。

「沒關系，我對此有一個完整的方案，就像體育場四周的鐵塔一樣，這對於我來說並不難，但我有一個請求。」M1024 回答道，「我希望將所有 M 型機器人重新接入特殊頻段通訊網絡，這能大幅度提高我的方案進度。」

「這樣的話……規模是不是太大了？」外國學者壓低了聲音問道，顯然他的意思是 M1024 正在逐步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M1024 的要求也不無道理，畢竟發展和風險是並存的。」

「但一味聽取一個機器人的想法，咱們是否有些太沒有主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