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還想再說點什麼，被班主任強勢打斷：

 

「居然是這麼回事！李思思家長，你真的該好好反思下自己，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瘦才美，我們合唱比賽的宗旨就是展現班級凝聚力，留下美好的青春回憶。你剛剛說的什麼腿粗啊，不配穿啊，都是什麼歪理……」

 

那天後來是怎麼結束的，我已印象不深，隻記得班主任對我媽進行了許久的思想教育。

 

她能聽進去嗎？我不抱希望。

 

我獨自走出辦公室，才發現門口圍著一堆同學——事情原委，他們都聽見了。

 

陳欣帶頭，拍了拍我的肩膀：「對不起，誤會你了。你媽……嗯，很難評。哦還有，你一點也不胖，高個寬肩穿衣服可以很時髦的！」

 

我破涕為笑，回握住她的手：「對不起，謝謝……」

 

那天，媽媽比平時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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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我，她依舊沒有抱歉的意思，直接準備洗漱。

 

其實在她回家前，我還專門百度了 BMI 標準體重計算方式，得出的結果是，我的身材屬於標準，的確不瘦，但也絕不算胖。

 

反正按我的身高，這個體重完全在合理範圍內。

 

我本想和媽媽科普，讓她不要再對我的身材有偏見，更不要老覺得漂亮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一種糟蹋。

 

但見她如此，我忽然明白，這樣的努力隻會是徒勞。

 

最後，我隻問她：「這樣貶低我，媽媽你真的開心嗎？不停地讓我難過，這就是你的目標嗎？」

 

7

 

回應我的，是媽媽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

 

她似乎根本無法理解我的問題，繼續咄咄逼人：「罵你幾句怎麼了，我說的都是實話，誰家小孩不是被罵過來的？你現在連我的話都受不住，以後還怎麼到社會上去立足、去鍛煉……」

 

我苦笑了下，沒再聽下去，直接回了房，任她在身後指責。

 

這之後，我好像對媽媽徹底S心了。

 

她還是會時不時點評我的身材。

 

比如讀中醫的表姐，輪流給家裡人把脈時，她會特地奚落我：「哎呀，李思思那麼胖，摸都摸不到吧！你一掐她，全是肥肉！」

 

再比如，我穿短褲坐在家裡沙發上時，她忽然拿手指比畫我的腿圍，再比畫她自己的。最後得出結論：「嘖嘖嘖，你這腿也太粗了，快有我的兩倍大了……你可還沒嫁人哪！」

 

說完還掏出手機，拍了張我倆大腿緊挨著的照片。

 

「等你下次回家，看看有沒有瘦！」

 

我沒理她，她好像也已經習慣我的沉默。

 

上了外省大學後，我待在家的時間很少。

 

遠離我媽後，我也才意識到陳欣那句誇獎，不是一時的安慰。

 

我的三個舍友，都和我媽一樣，屬於纖細苗條型。但她們也有煩惱，很多喜歡的大板型寬松衣服，撐不起來。

 

每到這時，她們就會表達對我的羨慕：「思思啊，好羨慕你的大骨架，穿衣服好有氣場，我們穿你的衣服，就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樣……」

 

我的穿衣風格，終於不再像在媽媽身邊時那樣局限，適當地露腿、露肩，反而收獲好評。

 

但當我開心地以新形象回家時，媽媽的老毛病又犯了。

 

這次，甚至帶上了她的姐妹團。

 

8

 

其實爸爸剛告訴我，要去那家火鍋店時，我就覺得納悶。

 

那家火鍋店既不出名，也不近家裡，幹嗎非得去那呢？

 

很快，我找到了答案：那是我媽平時和小姐妹聚會的大本營。

 

察覺不對，真的是一瞬間的事。

 

爸爸說媽媽還在路上，讓我自己先去裝調料。

 

我到了前臺，卻忽然聽見一陣嘻嘻哈哈，其中最熟悉的，是我媽的大嗓門。

 

「你們看，那就是我女兒，胖不胖？還學別人穿什麼裙子，快看吶，看她的大腿根！哦喲，我上次比畫過的，有我兩倍大呢！」

 

她的老姐妹們，紛紛接茬。

 

「天哪，是哎，真看不出來她是你的女兒哈，你那麼瘦，她那麼胖，光看背影，還真不知道誰是媽媽誰是女兒呢！」

 

「怎麼那麼胖還吃火鍋啊，你們兩口子怎麼想的，也不攔著點！」

 

「哎喲我從小就攔過了，沒用！都說我呢，現在好了，大隻得要S，就像了他們家那大骨架！」

 

中年大媽們口無遮攔，嗓門也完全沒收著。

 

不僅是我，店裡的其他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打量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小時候買新衣的那種窘迫感，久違地湧上心頭。

 

沒等我作出反應，媽媽的姐妹團又笑著離開了店。

 

我聽見媽媽和她們說再見：「好了，你們看也看過了，笑也笑過了，沒騙你們哈，我女兒真的很胖是吧……下次再約，我先吃去啦！」

 

不知道當時我的表情如何，但我想，一定很難看。

 

隨著老姐妹團的離去，火鍋店又恢復原來的秩序，大家吃的吃，喝的喝，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隻有我在深吸一口氣後，放下原本裝給媽媽的調料，徑直走出店門。

 

我走得很快，隱約聽見爸爸好像喊了我，但媽媽的大嗓門很快蓋住了他：「又鬧什麼脾氣呢，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穿成那樣，和她坐一起我都覺得難堪，隨她去，餓了就自己搞吃的，這麼好的火鍋，她吃了也浪費！」

 

或許是遲來的叛逆吧，出門後我火速到家收拾了東西，買了回學校的車票。

 

當天傍晚，我就回到了狹小但讓我自在的宿舍。

 

爸爸焦急地打來電話，我隻說：「她學不會尊重我，那我也不想再聯系她！」

 

9

 

我說到做到。

 

這之後，我和媽媽幾乎沒再有過直接交流。

 

爸爸成了我倆之間僅剩的所謂紐帶。

 

節假日回家，我都選擇外出住酒店，隻因不想和媽媽同處一個屋檐下。

 

爸爸曾不解地問：「至於這樣嗎思思，你們可是親母女，血濃於水啊。」

 

我苦笑，但不願讓步：「正因為是親母女，所以我能做的隻有遠離，她永遠隻會貶低我，讓我難受……」

 

我想，我們就這樣不聯系，其實挺好的——

 

她看不見「肥胖」的我，眼睛清淨，我不用挨罵，耳朵清淨。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她隻是單純地喜歡貶低我，達到抬高自己的目的。

 

周圍人已經說遍了，那就要找更大的舞臺：互聯網。

 

她在某書上注冊了一個賬號，叫「50 歲辣媽」。

 

一開始，她喜歡發些自己的背影照。因為夠瘦，確實收獲了幾條陌生網友的誇獎。

 

但漸漸地，平臺不再給流量，她連零星幾條評論都得不到了。

 

剛巧當時熱門榜上，有個「猜猜誰是媽媽誰是女兒」的話題。我媽靈機一動，決定帶上這個話題，蹭一把熱度。

 

她發的第一張，就是當時我和她大腿緊挨著的照片。

 

磨皮加上濾鏡後，我倆的腿都變得格外白嫩。因此，維度成了很多網友判斷的標準：「肯定細的那個是女兒啦，這有什麼難？」

 

但「50 歲辣媽」樂呵呵地回應：「錯咯，那個是我！」

 

流量也果然是一門玄學，這樣簡單的內容一下子收獲了不少曝光。

 

年輕網友視媽媽為榜樣：「以後我老了也要這樣，堅持身材管理，永遠 18！」

 

中老年網友贊嘆連連：「這得多自律啊，這可是個 50 歲的媽媽！」

 

潑天的富貴讓媽媽樂開了花，她又接連發了幾張和我的對比照。

 

有些是背影，有些是其他角度的大腿圍對比。

 

媽媽以為自己會一直受誇。

 

結果，反而引來許多不友好的評論。

 

「就我覺得怪怪的嗎？這個阿姨一天到晚就是發自己有多瘦，踩女兒胖，這不就是雌競嗎？還是和自己的親生女兒。」

 

「對啊對啊，而且她發的照片都是特定角度，怪心機的。其實照片不能說明什麼，她在這裡找優越感，線下一看，絕對女兒好看啊！」

 

媽媽大概率是破防了，刪了很多類似的評論，隻留下一些恭維她美和瘦的話。

 

不過細看下會發現，那些誇贊的話都來自幾個重復的賬號。

 

我點開那幾個號的頭像，都是些中年媽媽，模樣也都很熟悉，正是當時在火鍋店嘲笑我的老姐妹團。

 

但，媽媽低估了網友的逆反心。她能刪，他們也能截圖，能傳播。

 

很快，熱心網友開始發帖尋找我：「有熟悉這些照片的女孩嗎？警惕你的媽媽，她嫉妒你，她 PUA 你！」

 

大數據很給力，就這樣，我得以圍觀了全程。

 

我給帖子留了言：「謝謝你，我和她很久不聯系了的。」

 

因為我的賬號什麼也沒發過，突然的留言讓有些人產生懷疑：「你真是那位辣媽的女兒嗎？能多說點細節嗎？」

 

還沒等我回復，媽媽先認出了我的賬號。然後，直接開罵：「李思思你還敢回復？我本來玩得好好的，忽然一堆人罵我，是不是你？是不是都是你派來的什麼水軍？因為你發現這輩子都沒法像我這樣瘦了，你嫉妒！」

 

這下，直接省了我的自證環節，網友也更加群情激奮，帖子熱度持續升高。

 

大概是媽媽直接亮出我本名的緣故，再加上她的 IP 顯示，真有不少人認出了她。

 

比如我的高中同學們：「啊，她是那個李思思媽媽！我以前和她女兒是同班，我們合唱比賽本來統一了班服是裙子，結果她媽媽非說她胖不給穿，擅自把衣服送人了，害她女兒被全班罵！」

 

比如小時候每年過年都要去的童裝店老板娘：「我記得這女的，真人是很瘦，她好嫌棄自己女兒的，從小就罵她胖，每次來我店裡，都是隨便買個大碼童裝就走。明明她女兒穿得了那些好看衣服！哦對，她雖然每次給女兒買醜衣服，自己倒是去樓下女裝店買一堆好看的！」

 

甚至，我還看見了小姑：「這我嫂子和侄女，小時候我給侄女帶裙子，她可高興了，結果回去她媽非嫌棄她穿不好看，哎喲真服了，人家小孩本來開開心心的，就沒見過這麼掃興的媽……」

 

一石激起千層浪，媽媽的惡人形象更加坐實。先前吃到的流量紅利，轉眼就成了可怕的網絡暴力。

 

她每發一張圖，底下全都是不堪入目的辱罵。

 

原先充當「水軍」的老姐妹們也被連坐，紛紛不敢再出頭。

 

更可怕的是，有極端分子不知怎麼知道了媽媽的手機號，直接打去騷擾怒罵。

 

盡管心裡有怨，但我也實在不想看到事情嚴重化。

 

所以，我私下聯系了爸爸，讓他勸媽媽該刪的刪，該換號碼的換，該報警的報。

 

爸爸嘆了口氣：「你媽也太走火入魔了，唉，之前也是苦了你了。」

 

我的內心，早已毫無波瀾，隻是叮囑：「別讓她知道是我讓你這樣做的，她隻會又怨我。」

 

10

 

網暴到底還是影響了我媽。

 

她變得有些疑神疑鬼，一通普通的電話響起，能把她嚇個半S。

 

睡眠也越來越不好，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去醫院一查，果然是生病了。

 

不過好在，問題不算嚴重。

 

醫生說，放下心結，多補充點營養，身體自然就會好轉。

 

問題就出在這補身子上。

 

因為一直以來，我媽的瘦真是全靠少吃。

 

隨著年紀漸長，新陳代謝越來越慢，要想維持纖細體型，我媽隻能吃得越來越少。

 

現在讓她每天吃高熱量補品，她不幹！

 

這就導致了一個惡性循環，她越不吃，情況越壞，她越不舒服，越覺得身材是她最後且唯一能把握住的。

 

各路親戚勸的勸，罵的罵，硬是撼動不了她一點。

 

大家正愁還能怎麼勸呢。

 

表姐 4 歲的小女兒忽然盯著我媽大哭。

 

大家趕緊圍過去，問她怎麼了。

 

她抽噎著開口：「婆婆現在好像恐怖片裡的骷髏，臉上沒肉，全身都是骨頭……」

 

表姐想阻止, 但已經來不及了, 隻能趕緊抱孩子出去。

 

眾人回憶, 我媽當時一聽就受到了不小打擊，好一陣沒緩過神，就來回撫摸著自己瘦到不行的胳膊。

 

萬幸的是, 第二天，她開始聽勸補營養了。

 

別人去探望, 她還會問：「我今天氣色好多了吧, 不像骷髏了吧, 你看我臉，長肉了，真的！」

 

每到這時，媽媽的耳根子就變得格外軟，討價還價一番後，便拎著大包小包回家了。

 

「（那」我爸說，媽看到隔壁床的阿姨，兒女都大老遠趕回來照顧，很羨慕。

 

瞬間, 我腦中警鈴大作。

 

下一秒, 果然聽到了難做的請求：「思思啊, 你看什麼時候能回來一下, 你媽這次得到教訓了，她知道錯了……」

 

我沉默了會, 便假裝信號不好掛了電話。

 

但我爸緊追不放，發了張媽媽望著隔壁床的背影。她還是好瘦, 病號服在她身上顯得松松垮垮。

 

我不禁注意到媽頭頂的白發，沒來由感到一陣心酸。

 

爸爸其實說得沒錯, 再怎麼樣, 她是我親媽, 生我養我,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恨她, 但身體裡的血液和傳統觀念一次次地提醒，我沒法徹底不管她。

 

放空了一陣後, 我點開手機日歷, 思考著哪天適合回去。

 

正當我定下日期，準備看酒店時, 微信彈出了消息提醒。

 

是對話框一片空白、已經好久好久沒直接對話過的媽。

 

「我住院了, 你不回來看看嗎？之前我可能是有點過分，但都過去了，以後好好相處吧。」

 

「還有, 別再穿你朋友圈發的那套衣服，吊帶不適合你，顯得膀子很大！」

 

滑動界面看酒店的手，就這麼停下了。

 

我自嘲一笑, 下一秒果斷關了界面。

 

親媽又能怎麼樣呢？我盡到最基本的義務就好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爸媽不再是我的全世界, 他們的話也不再像聖旨一般無法違抗。

 

就這樣吧，我會離家越來越遠。

 

我確實還沒強大到，能解決所有讓我不開心的人或事。

 

但我有權利, 去選擇遠離。

 

媽不會改，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那麼，以後就繼續保持陌生人的距離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