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是偷的吧！」

 

一道極有辨識度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我一怔，手掃翻了桌上的墨水瓶。

 

還好墨水瓶沒有墨了，但剩下的那一點點黑色的墨滴還是在藏藍色的羽絨服上開出了幾朵小花。

 

「我的衣服！」

 

我驚叫著用紙去擦，可是卻越擦越花。

 

我急得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就不應該試穿什麼羽絨服，這下退不掉了，我拿什麼錢還給陳老師？

 

我朝李嬌嬌憤怒地大喊：「這是陳老師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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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拿去退掉還她錢的！」

 

「這樣……這樣我還怎麼退啊……」

 

李嬌嬌翻了翻眼皮：「陳老師送你這麼貴的衣服？」

 

「她怎麼不送我？」

 

她厭惡地打量著我：「你也配穿羽絨服？」

 

「嚷嚷什麼呢？」

 

舅媽邊嗑瓜子邊從外面進來，看了看眼睛通紅的我，看了看我身上的羽絨服，拿起了地上的包裝袋。

 

翻了翻裡面的小票，她眼睛突然一亮。

 

「哎喲，這麼貴呀！」

 

「雅雅啊，」她臉上堆起笑容，指著那幾滴小小的墨點，「你這件衣服拿去專櫃肯定是退不掉的。」

 

「這樣吧，我吃個虧，給你 200 塊，衣服我拿走了。」

 

「剛好嬌嬌跟你身形差不多，她也能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可是她說得對。

 

弄髒的衣服是退不掉的。

 

但我不能收下這件昂貴的衣服。

 

所以……哪怕是讓陳老師損失少一點點也行。

 

於是，舅媽用不到一折的價格，從我手裡「買」走了我上輩子唯一的一件羽絨服。

 

當我把 200 塊錢放在陳老師的辦公桌上的時候，她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地上。

 

「傻孩子啊！」

 

陳老師聲音哽咽：「你這樣善良，會被壞人欺負的啊。」

 

回憶戛然而止，陳老師的面容慢慢聚焦。

 

她溫暖的手指讓我突然有了力量。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握著她的手：「老師！有人篡改了我的志願！」

 

「我在手機上下載了一個輸密碼登錄自動開啟錄像功能的 App，篡改我志願的人以及篡改過程應該已經被記錄下來了！」

 

「陳老師，您說我還能改回自己的志願嗎？」

 

聽了我的描述，陳老師震驚不已。

 

「她們這樣是違法的！」

 

「凝雅，走，老師帶你去招辦。」

 

我借用了陳老師的手機，登錄了我的雲端下載了手機記錄的視頻。

 

有陳老師三年班主任的證明，加上我的分數確實不低。

 

招辦的工作人員聽了我的情況，又打電話跟上級請示匯報，最後答應了我修改志願的要求。

 

我抱著陳老師泣不成聲。

 

8

 

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

 

走到家門口，聽到裡面傳來了對話。

 

是媽媽的聲音。

 

「淑英，你要我記下的雅雅輸入的那個號碼我已經給你了，你說的 30 萬……」

 

跟著是舅媽的聲音：「姐啊，這回真是便宜你們咯，誰讓咱是親戚呢。」

 

「30 萬是可以一筆勾銷了，可是你們家受我們家其他的恩惠可不能算了。」

 

「做人要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媽媽的聲音裡透出低三下四的無奈：「哎，哎。」

 

原來她是拿那莫須有的 40 萬去威脅我媽啊。

 

上輩子因為我的軟弱，她沒有機會施展這些惡臭的招數。

 

真讓我見識到了世界上竟然有這種厚顏無恥的人。

 

我清了清嗓子。

 

屋裡的說話聲瞬間消失了。

 

我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去。

 

舅媽看見我的眼神高傲中帶著一絲不屑。

 

我看了半天，連一絲該有的愧疚也毫無蹤跡。

 

「雅雅，你到哪裡去浪了，怎麼才回來啊？」

 

我揚揚手裡的菜，似笑非笑。

 

「見我媽沒事，就繞了個路去買點菜。」

 

「舅媽，來我家是要確定什麼事嗎？」

 

舅媽立刻警惕起來：「你這孩子，說什麼啊？」

 

「剛才你慌慌張張出了門，手機也落在嬌嬌那裡，我這不是給你送過來嗎？」

 

我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天真的樣子。

 

「我出門的時候，手機落在我家，需要你給我送來？」

 

「我手機……自己跑到李嬌嬌家裡去了？」

 

舅媽臉色有些難看：「你說話不要太難聽嗷，我家嬌嬌還不是怕你手機丟了，給你拿回去保管。」

 

她終於按捺不住了，假裝毫不在意地問：「你回來之前沒去別的地方？」

 

我把手裡的菜放在桌上：「沒有。」

 

舅媽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大口氣，松得腮幫子兩邊的肥肉都抖了抖。

 

「那就好。」

 

然後像極了得意的大肥母雞，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篡改了我的志願，李嬌嬌的志願就穩了？

 

我真是有些好奇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了。

 

好期待啊。

 

9

 

第二天，我的同桌給我發來一條消息外加一個鏈接：【孫凝雅，你那麼高的分，報了個野雞學校？還是旅遊管理？】

 

【你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我皺眉，點開鏈接。

 

打開一看，是個叫「浙大嬌氣小兔兔」的賬號。

 

博主赫然是我的好姐姐李嬌嬌。

 

視頻裡的她，開著十級美顏，夾著嬌軟的嗓子，儼然一副美女學霸人設。

 

「浙大不是終點，而是新起點，是努力的證明，也是新的開始。」

 

「我要提醒所有考生，一定要好好填報志願，千萬不能像我的妹妹，690 多分報了個×大旅遊管理專業。」

 

「我告訴她夢想不能當飯吃，但怎麼說她都不聽。」

 

「我隻有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家人們記住，這個專業就業前景過於狹窄，還連考公都沒有崗位，可謂天坑。」

 

「當然我想說的是，不是每個人都能考上浙大，但每個人都能通過努力，讓夢想成真。」

 

「加油！」

 

原來她也知道這是個天坑專業啊？

 

原來她也知道，報志願對一個人的人生意味著什麼啊？

 

視頻點贊赫然超過了 10 萬。

 

我看了看留言，都是誇她貶我的：【姐姐好厲害！浙大什麼夢中情校啊！】

 

【謝謝姐姐，我明年高考的時候一定注意志願問題。】

 

【哈哈哈，你的那個妹妹是個什麼傻叉啊？】

 

【怕是頭被門夾過吧！】

 

【博主做得對！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結。】

 

拍視頻，立學霸人設，拉踩我，博流量。

 

為了流量和人設，顛倒黑白。

 

我扯扯嘴角，給同桌發了個消息：【放心，沒有的事。】

 

【我報的是浙大。】

 

10

 

我拿著視頻去了李嬌嬌家，把手機舉到她眼前。

 

「你說的那個考了 690 的妹妹是誰？」

 

「該不會是我吧？」

 

「讓我想想，你好像隻有一個妹妹。」

 

李嬌嬌皺著眉看我：「網上的信息本來真話就不多，誰在乎你是誰啊？」

 

「不過就是拿你舉例做個襯託對比罷了。」

 

「著什麼急啊，你是不是看我紅了你眼紅啊？」

 

我冷冷地盯著她。

 

「你為什麼說我報的×大旅遊管理？」

 

李嬌嬌眼裡閃過一絲心虛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傲慢自信的樣子，搖頭晃腦地翻了個白眼，指著我說：「跟你說了，做個襯託對比而已。」

 

「志願難道不是你自己報的？」

 

「再說了，報×大不是你最好的選擇嗎？」

 

「你還想報浙大不成？」

 

「浙大隻會錄取我！不是你！」

 

我伸手拍掉她在我眼前亂晃的食指，

 

「我的分數比你高，排名比你靠前，你猜浙大會錄取誰？」

 

「李嬌嬌，你媽沒告訴過你嗎？話最好不要說得太滿。」

 

李嬌嬌惡狠狠地盯著我，臉色卻有些發白。

 

上輩子，她在名校風光無限，每天焦慮的是星期六去哪兒玩，星期天吃什麼。

 

而我呢？

 

拿著舅媽施舍的 500 塊，拖著病痛不堪的身體，抱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漸漸墮入無邊的黑暗。

 

11

 

很快，錄取通知開始陸續寄出。

 

這天，我一早就接到陳老師的電話。

 

聽到她激動的聲音，我也露出了笑容。

 

沒多久，我收到了郵政打來的電話。

 

電話都還沒掛，媽媽急匆匆從廚房出來，在手上擦著圍裙，著急地問我：「雅雅，誰打來的電話？」

 

「是不是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我的媽媽不太會說謊。

 

看著她臉上焦急又極力想掩飾的神情，我知道李嬌嬌母女可能又要搞事情了。

 

我說：「是的，讓我去郵局拿。」

 

媽媽「哎呀」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來我得出去買點東西，剛好要路過郵局，要不你給我身份證，我幫你拿吧。」

 

看我遲疑的神色，她又說：「鍋裡還燒著菜呢，趕緊去幫我翻翻。」

 

李嬌嬌母女是不知道我又重新修改志願了的，所以不大可能是要把我的錄取通知毀掉。

 

聯想著這段時間李嬌嬌在網上立的人設，我大概猜到她想幹什麼。

 

我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我接過媽媽手裡的圍裙。

 

「好的，媽媽，身份證在我的包包第一層。」

 

媽媽急匆匆地拎著個帆布袋出門了。

 

李嬌嬌，要被你立的人設反噬咯。

 

12

 

我打開手機，毫不費力就刷到了李嬌嬌的直播。

 

「大家都拿到錄取通知了嗎？」

 

「我還沒拿到耶，可能浙江離我們這裡遠吧。」

 

「哦對了，聽說今天我妹妹的通知書到了呢！」

 

「等會兒我讓她到直播間拆怎麼樣？」

 

「這樣大家也好看清楚×大的通知書長什麼樣，沒高考的寶寶們也好避個雷。」

 

呵呵。

 

不出所料。

 

她是讓我媽去拿我的錄取通知了，然後直接給她。

 

她再把我叫到直播間去，當著直播間十幾萬人的面打開錄取通知，然後一起嘲笑我的愚蠢。

 

好呀，這盛世，如你所願。

 

果不其然，我手機響了。

 

媽媽打電話來說，拿通知書回來了，在路上遇到了舅媽，讓我去他們家吃飯。

 

這輩子加上輩子，到他們家吃飯用一隻手都能數出來。

 

我欣然答應：「好啊。」

 

我才進門，李嬌嬌就拿著手機懟過來了。

 

「雅雅來了。」

 

「家人們，這就是我妹妹。」

 

「高考 690 分呢！」

 

「是不是呀，雅雅？」

 

我沉默地看了一眼屏幕，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嬌嬌沒有得到我羞愧自卑的反饋，在鏡頭外面剜了我一眼，隨即在鏡頭面前笑得俏皮又可愛。

 

「對了，我剛剛聽雅雅的媽媽說，她的錄取通知已經到了。」

 

「要不我們一起邀請雅雅打開她的錄取通知吧。」

 

手機上開始刷評論。

 

【好啊好啊！姐姐，帶我們看看什麼叫天坑專業。】

 

【準備好瓜子、花生、礦泉水避雷咯！】

 

【這個小姐姐看起來長得挺明白啊，怎麼那麼想不通啊？】

 

我盯了一眼屏幕，見有一條評論還正常點：【啊？浙大的通知書還沒到，倒是×大的先來了嗎？】

 

有人回復：【浙大離這裡遠唄。】

 

【對啊，酸什麼酸啊，遲來早來都要來的嘛。】

 

我勾了勾唇角。

 

愚蠢的人在狂歡，清醒的人可能就沒那麼顯眼了。

 

李嬌嬌擺好鏡頭，招呼我媽：「姑媽，你幫雅雅拿的那個郵件在哪兒呢？」

 

「嗯，對，EMS 那個。」

 

說著朝我媽走去，拿走她手裡的帆布袋。

 

我媽離鏡頭有點遠，所以大概沒有人聽見在那一瞬間，她說：「嬌嬌，雅雅的通知書我也拿來了，這下利息的 10 萬也能算了吧。」

 

不知道李嬌嬌在鏡頭外面對我媽使了個什麼樣的嘴臉，我媽立刻閉了嘴。

 

回到鏡頭前，她笑容滿面地把帆布袋遞到我手上。

 

「雅雅，你的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