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體在聚屍窟內被吞食時，相公牽著兒子居高臨下望著我。

 

「若你知錯，我便救你上來。」

 

「娘親，這是你欠落姨的，你必須還。」

 

直到我咽氣，一縷神識從我體內脫離。

 

那日我於九重天蘇醒。

 

四海八荒都來拜我，一大一小站在人群開外。

 

昔日冷靜自持的仙君扯著我的袖擺，雙目猩紅：

 

「娘子，你不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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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漠然打量著男人。

 

「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祖奶奶。」

 

1

 

江別塵帶著江笙來時，我正被幾十隻屍鬼包圍。

 

我緊緊攥著他給我的護身符。

 

裡面有他的一絲仙力，凝成結界將我籠罩其中。

 

我拼盡全力喊著他們父子倆的名字，求他們救我。

 

可是他們卻紋絲不動，眸光冷靜得可怕。

 

結界裂開一道口子。

 

江笙青澀的聲音帶著嫌棄：

 

「娘親，這是你欠落姨的，你必須還。快點找到返生香，回去賠罪。」

 

我咬牙道：「我沒錯，憑什麼給她賠罪？」

 

結界又裂得更大了一些，一隻面目猙獰的屍鬼一口咬住我的胳膊。

 

上面沉默良久，傳來江別塵清冷淡漠的聲音：

 

「若你知錯，我便救你上來。」

 

另一隻屍鬼已經抓住我的腳踝，扯下一塊血肉。

 

「她的靈獸是她自己弄S的，與我無關！」

 

明明我親眼看到碧落仙子親手擰下靈獸的脖子。

 

她卻反咬一口，說我因嫉恨她與江別塵走得近，遷怒於她的靈獸。

 

玉清派上下都認同她的話，要我給靈獸賠命。

 

江別塵作為掌門力排眾議，讓我去聚屍窟下親自取了返生香給碧落。

 

將返生香在三日內放在屍身的周圍，便能起S回生。

 

但聚屍窟下屍鬼遍布，多少人為了返生香都有去無回。

 

江別塵怎麼會不知，我一介肉體凡胎，根本無法活著出來。

 

可他一邊安撫碧落，一邊讓弟子將我送來這裡。

 

或許他就是為了用這種方式替他的小師妹泄憤。

 

最後一片結界碎掉，無數屍鬼像潮湧一般朝我撲來，將我壓在下面。

 

它們撕扯著我的血肉，啃噬著我的骨頭。

 

我聽說被屍鬼咬S的人屍骨無存，魂飛魄散，無法墮入輪回。

 

這樣也好。

 

下一世，下下世，我都不要再和江別塵活在同一個世上。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遠去。

 

在我咽氣時，一縷神識從我天庭緩緩飄出。

 

2

 

最後一縷神識歸位，我緩緩睜開眼。

 

我怔然撫上眼角，一滴溫熱的淚在指尖暈開。

 

看來遲遲不肯歸位的這縷神識，在凡間過得並不暢快。

 

我身後的扶桑樹金光大作，枯萎的樹葉瞬間豐盈茂盛。

 

數道鳳鳴在我身後回響，響徹整個九重天。

 

我原本是與天地共生的一棵扶桑樹。

 

因輩分大些，又承襲了上古神殘留的神力，故而在九重天頗有威望。

 

這不，我才剛醒，四海八荒的神仙們便急吼吼地過來拜我。

 

「隔壁仙府佔了我家仙山一畝地，請扶桑祖奶奶幫我們斷斷官司。」

 

「北海那條臭泥鰍搶了我未婚妻，求祖宗幫我把人搶回來。」

 

「天帝家的小孫子剛周歲，問問祖宗想不想弄來玩幾天？」

 

由此可見，我在下凡歷劫前確實是個古道熱腸的神仙。

 

隔著一眾神仙，我聽到一道清冷熟悉的聲音傳來：

 

「求神女幫我找到我家娘子，幽冥忘川都沒有她的魂魄。」

 

人群散開，江別塵雙目無神地站在原地。

 

昔日矜貴高傲的玉清掌門此時看起來有些狼狽。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

 

我才醒來這大半日的工夫，人間已過去數月。

 

這段時日江別塵一直在找我。

 

我幽幽開口：「走上前來。」

 

以江別塵的品階，除了重大宴會外並無資格來九重天。

 

奈何他是下界仙山中的佼佼者，天庭也賣他個面子。

 

江別塵牽著江笙，一前一後向我走來。

 

仙霧散去，我赤腳盤坐在扶桑樹下，墨發如瀑，慵懶地打量著他們一大一小。

 

江笙先注意到我的容貌，吃驚得張大嘴巴。

 

他松開江別塵，喊著娘親向我狂奔而來。

 

無形的仙障將他擋在我一步之外，他整個人被震翻在地。

 

「娘……」

 

江笙皺著眉頭，眼圈一紅，扭頭看向他老子：「爹，她是娘親吧？」

 

我垂眼散開仙障，一股磅礴的神力令在場所有神仙都面露肅色。

 

我有些不爽。

 

江別塵表情一滯，怔怔地望著我。

 

他艱難地走上前，顫抖著手扯住我的袖擺，近乎乞求：

 

「娘子，你不認得我了？」

 

周遭的神仙們竊竊私語，大抵在說江掌門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我漠然地打量著他：「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老祖宗。」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似乎反應過來一切的緣由。

 

「原來凡間百年，不過是神女闲來的歷劫消遣。」

 

我認可地點點頭。

 

當初我散下十萬萬葉子去十萬萬世界歷劫。

 

與江別塵的前塵往事也不過是一方世界的小插曲。

 

實在不足掛齒。

 

見他目光混沌，陷入執念，我便淡淡地解釋：

 

「幽冥界自然尋不到你家娘子，返生香也救不活她的性命。」

 

「因為聚屍窟底，她已被屍鬼啃噬得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江別塵幾乎想也沒想便道：「絕不可能！阿黎沒有S！」

 

3

 

見他還不S心，糾纏著不肯走。

 

我抬抬手指，一片金葉子從枝頭飄落。

 

凡人阿黎臨S前的畫面映在半空，S狀之慘烈令在場的神仙們唏噓不已。

 

我的心也跟著驟然一痛。

 

阿黎是我，又不是我。

 

我能感受到她的痛楚，卻不會為之動搖本心。

 

江別塵臉色慘白，神色似乎空了一瞬。

 

他看罷不住地喃喃：

 

「明明我事先把淵底的屍鬼都S幹淨了的。」

 

「我在上面被濃霧障目，沒有看到她遇到危險，也沒聽到她的聲音。」

 

「我錯了阿黎，你當時是不是很疼，我真的錯了……」

 

我收回金葉子，冷聲道：「凡人阿黎已S，你的忙本神幫不了，送客。」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其他神仙擠到一旁。

 

江別塵失魂落魄地離開九重天，像一隻淋了雨又無家可歸的野狗。

 

將所有來拜我的神仙都給打發走後，神侍送來了天帝的小孫子。

 

小家伙才剛會走路，粉糯糯一小團。

 

不過他口條倒是順溜，一張小嘴巴巴說個不停。

 

他爹給他起的名字太過拗口，我便自作主張改成了「狗蛋」。

 

凡間說名字越糙越好養活。

 

狗蛋一口一個祖奶奶地叫著，我將他抱在膝頭，點了點他的鼻尖。

 

「叫阿姊。」

 

他奶聲奶氣道：「漂亮阿姊。」

 

「真聰明！」我狠狠親了他一口，「走，阿姊帶你搶地盤去。」

 

之前天虛老道說隔壁仙府搶了他家仙山一畝地，託我幫他討回來。

 

我一手拎著狗蛋，扒在雲頭望了一眼。

 

天虛老道隔壁仙府靈氣繚繞，雕梁畫棟，一派豪奢。

 

「我說誰這麼不要臉呢，原來是玉清派。」

 

4

 

玉清派在一眾修仙門派中並不算前列。

 

這些年也才出了個江別塵。

 

不過他們勝在人多，就算打不過也能吵得過。

 

將天虛老道一個孤寡老頭欺負得一再退讓，如今連回家都要繞路走。

 

我飛下雲頭，隨手破了玉清引以為傲幾百年的守山結界。

 

「何方妖孽竟敢擅闖玉清派！」

 

不遠處，一道空靈的女聲傳來。

 

緊接著就見幾個內門弟子簇擁著一位綠衣仙子S氣騰騰飛來。

 

人還未到，她手中的仙劍已經化作無數飛刃向我襲來。

 

若我隻是個誤入的凡人，怕是已被扎成篩子。

 

我身形未動，劍鋒在我頭頂一丈瞬間化為一塊廢鐵。

 

咣當。

 

掉落在地。

 

碧落眼睜睜看著她從江別塵那裡撒嬌求來的神兵利器就這樣被我毀掉。

 

「你竟敢……」碧落看到我的面容時，瞬間瞪大雙眼，「你是那個凡人！」

 

其他弟子們也都驚訝萬分。

 

「師母不是已經S在聚屍窟下了嗎？」

 

「掌門在外苦尋半年，還真的讓他找回來了？」

 

可緊接著，他們察覺到眼前的人好像與那位唯唯諾諾的凡人師母相似又不像。

 

他們的師母平易近人，極愛笑鬧。

 

而眼前人周身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聖潔無瑕，令人不敢親近。

 

碧落一雙媚眼瞬間氲起水霧，好不可憐：

 

「你是安然無恙回來了，可我的靈寵卻永遠活不過來，我不想見到你。」

 

其他弟子見狀忙去安慰她，首當其衝的是江別塵的大弟子臨風。

 

「S人兇手竟然還敢回玉清派，別以為有掌門給你撐腰就沒人敢動你，左右今日掌門不在，我定要讓你賠命！」

 

臨風說著就拔劍直指我。

 

5

 

想當初臨風剛拜師時還是個半大小子。

 

他衣服破了是我這個做師母的幫他縫補，他闢谷餓得深夜睡不著時，是我給他偷偷給他做宵夜。

 

他手中的這把劍，是他當上首席大弟子時我親自送給他的。

 

如今這把劍，卻想要我的性命。

 

「臨風，你當真要因碧落與我為敵？」

 

我平靜地看著他，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少廢話，你讓碧落仙子傷心，就該S！」

 

劍尖朝著我的心口刺來，沒有一絲猶豫。

 

我手心上翻，劍尖立馬調轉方向。

 

臨風握著劍柄不受控制地朝著碧落而去。

 

他驚慌失措大喊著「閃開」，可是碧落早已被我定在原地。

 

眼看碧落就要被他刺中，天際突然閃過一道雷霆，將他的劍擊成碎片。

 

嘖，真可惜。

 

差點就能看好戲了。

 

江別塵緩緩落地，目光復雜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斥責臨風：

 

「還不快給神女道歉！」

 

臨風這才意識到剛才我操控他的能力，確實是一介凡人難以做到的。

 

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我：「神女？」

 

狗蛋趴在我肩上打了個哈欠，聲音響亮：

 

「漂亮阿姊是扶桑神女，是我天帝爺爺的祖奶奶！」

 

這亂七八糟的輩分，在場的人卻全都沉默了。

 

因為三界之中，叫扶桑的神女，隻我一個。

 

6

 

碧落和一眾弟子很難接受我就是扶桑神女的事實。

 

再看我時驚異的目光中帶著恐懼。

 

畢竟我還是凡人阿黎的時候，他們對我很是瞧不上。

 

私底下都說我靠著齷齪手段上位，霸佔著他們江掌門。

 

整個門派中隻有江別塵一人同我講話，其餘人都把我當成空氣，偶爾還會給我找點麻煩。

 

如今我搖身一變成為四海八荒都敬重的老祖宗。

 

而他們不過是連仙門都難一窺的修仙者。

 

礙於我的身份，臨風隻能乖乖過來道歉。

 

「弟子冒犯神女，還請神女海涵。」

 

倒是碧落，黑著一張臉不肯過來。

 

也罷，本來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那些不足掛齒的前塵往事。

 

我淡淡道：「天虛道長的仙山門口有一片竹林，被你們強行搶走，可有這回事？」

 

弟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

 

最後還是臨風硬著頭皮站出來。

 

「碧落師叔沒有練舞的地方，天虛一人住一座仙山，我們不過是物盡其用罷了。」

 

口氣真是理所當然。

 

狗蛋清脆地說了聲：「臭強盜不要臉。」

 

碧落臉色一白，她蹙著眉頭對我道：「神女和天孫是打算仗勢欺人嗎？」

 

我衝她勾唇一笑：「若我真要仗勢欺人，你早就不在這兒站著了。」

 

她瑟縮地往江別塵身邊躲了躲，模樣很是嬌柔惹人憐愛。

 

「江師兄，我好怕。」

 

看江別塵迷茫的樣子，顯然並不知道此事。

 

也對，他一直在外忙著找一個魂飛魄散的凡人，壓根忘了自己身為掌門的職責。

 

「對不住，是我沒有管束好門中弟子，我會勒令他們別再去竹林，不再動那裡的一草一木。」

 

江別塵眼底是難以掩飾的歡喜。

 

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7

 

在我還是凡人阿黎的時候，原本住在那片竹林。

 

天虛老道憐我是孤女，從未驅趕我。

 

那日江別塵被妖物所傷，正巧暈S在我家門口。

 

我好心收留他，為他療傷。

 

他醒後第一件事是要娶我為妻，他說這是他報恩的方式。

 

我是個孤兒，自小無人教導，既然他說是報恩，我也就信了。

 

他將我帶回玉清派，不久便有了江笙。

 

為了能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拼命修煉。

 

江別塵說我根骨極佳，頗有天賦。

 

但碧落趁他不在廢了我的靈骨，讓我永失修仙的可能。

 

還給我下了咒，讓我永遠無法說出真相。

 

我淪為廢人後江別塵似乎對我有些失望，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

 

面對碧落我實在害怕，便躲回竹林小屋。

 

我想著那裡有天虛老道坐鎮，或許碧落能夠收斂一些。

 

直到那天碧落帶著她的靈獸來小屋挑釁。

 

我握著江別塵留給我的仙劍驅趕他們。

 

可我沒有靈力，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長著獠牙的兇獸就要咬住我的脖子，突然江別塵趕回來。

 

碧落一劍斬斷了靈獸的頭顱，自己正好暈倒在江別塵懷裡。

 

我被長老們綁上刑臺，要用三昧真火灼燒我的魂魄十日以作懲罰。

 

我說了無數遍自己無辜，希望有一個人願意信我。

 

可最後，就連我的枕邊人都不信我。

 

江別塵提議讓我親自去取返生香回來，向碧落贖罪。

 

江笙則義正詞嚴地討伐我，讓我知錯就改。

 

在被屍鬼撕咬時我在想，還不如讓我被碧落的靈獸一口咬S。

 

也好過讓我知道我一直在乎的人，根本不愛我。

 

方才江別塵聽到我向碧落討要竹林，怕是以為我是為了那間小屋。

 

他真的覺得，那間屋子有美好的記憶嗎？

 

更何況，他的話門中弟子向來是陽奉陰違的。

 

他的承諾根本沒有用。

 

還得害我費神。

 

我手中結印，一道金光化作細線，將竹林外緣圈起。

 

弟子們疑惑地竊竊私語。

 

「從今往後，玉清派眾人不許踏足竹林，誰若過了這條金線，形若此物。」

 

我一抬手，碧落發髻上的釵子飛向竹林方向。

 

在碰到金線上空時，剎那間化為灰燼。

 

弟子們見狀大驚失色。

 

他們雖然喜歡捧碧落的臭腳，卻不願真的丟掉小命。

 

碧落一張臉鐵青，頭發散落，牙齒卻不受控制地打顫。

 

「狗蛋，走了。」

 

我拍了拍狗蛋白花花的屁股蛋。

 

狗蛋衝碧落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就在我準備回天上時，碧落突然在後面喊住我：

 

「神女身份尊貴，公正不阿，難道不打算給我S去的靈獸一個說法嗎？」

 

我在半空回眸，銳利的眸子掃了一眼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