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陸晟這個樣子。

他看我向來是笑著的。

 

我突然有點難受。

 

我想，要是我從來不認識陸晟就好了。

 

如果我們是陌生人，我或許不會那麼難過。

 

可明明，心疼我身體不好的是他。

 

讓我扛下那一拳的也是他。?

 

如今淡漠地站在這，罵我什麼也不是的也是他。

 

「說話啊陸晟，你以前跟音音關系那麼好，現在叫你道個歉，你什麼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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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晟僵持著，不願意跟父母低頭。

 

我突然覺得這一切好諷刺。

 

平靜地笑了出來。

 

「不用道歉。

 

「讓他走行嗎？」

 

陸晟的目光顫了顫，有些震驚。

 

我跟他，還從來沒有過氣氛這麼僵的時候。

 

我又重復了一遍。

 

「你滾，不要留在我的病房裡。」

 

「我……」

 

這個時候，陸晟反而遲疑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或許，對他來說，跟他一起逃課的周小禮才是屬於他的青春。

 

那挺好的。

 

我們從此，就再也不要互相幹涉彼此的人生了。

 

8

 

我在醫院住院了一周，才重新去上課。

 

腦震蕩復發了，我不得不戴個支架。

 

也就是為了不落下課程。

 

畢竟再過兩天，我就要轉學走了。

 

周小禮帶了一包糖來找我，放在我桌子上。

 

笑眯眯地說。

 

「沈音，之前陸晟把你留在那個混混手裡，我替他跟你說聲對不起。」

 

我頭也沒抬。

 

「不用。」

 

她驚呼著「啊」了一聲。

 

「沈音，你這麼計較嗎？可我看當時那個混混也沒用多大的力氣呀。

 

「你不會是喜歡陸晟，想讓他在意，才裝暈吧？」

 

我皺起眉朝她看過去。

 

不遠處，陸晟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視線若有若無，定在這邊。

 

沒等我說話，周小禮又突然笑了一下。

 

「哎呀，我開個玩笑，畢竟陸晟說過隻把你當妹妹，而且還蠻累贅的。」

 

她有意無意要跟我示威。

 

看起來還挺在意以前陸晟對我的態度的。

 

我旋著筆帽，煩到不太想理她。

 

「呵，你開心就好。」

 

剛說完，周小禮突然眼一紅。

 

聲音哽咽起來。

 

「沈音，我是誠心跟你道歉，你為什麼總是嗆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看著桌子上的糖，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你是不是嫌我窮，看不上我買的糖啊。」

 

她一哭。

 

陸晟過來了。

 

把人護到身後，聲音冷冷的。

 

「沈音，有事朝我來，欺負她算什麼。」

 

欺負她？

 

我無語到笑了出來。

 

然後抓起桌上的那包糖，轉頭扔進了後面的垃圾桶裡。

 

「看見了嗎？這才叫欺負。」

 

周小禮哭得更傷心了，往陸晟懷裡鑽。

 

陸晟沒說話。

 

隻是目光沉沉，盯著我。

 

下午上課前，我突然發現桌上多了另一包糖。

 

是我從小吃到大的牌子。

 

偏過頭，陸晟倚在後門，懶散地掀起眼皮。

 

「是你喜歡的，算我道歉了行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

 

轉過身，跟周小禮那包糖扔在了一起。

 

「不稀罕，少來煩我。」

 

9

 

我一直想要考的大學是復旦。

 

高中三年，我的成績始終穩在年級前三。

 

各種競賽獎項大大小小拿了不少。

 

進市一中，保送的機會會更大。

 

剩下的時間，我有意避開陸晟和周小禮。

 

下課基本在辦公室。

 

但陸晟，逃課的時候好像變少了，我在學校總能撞見他。

 

有一次在食堂，端菜阿姨路過我，隻差一點就把油潑在了我身上。

 

陸晟一把拉開了我。

 

「小心點，腦子裡光記題不看路嗎？」

 

還是有兩滴熱油濺在我胳膊上，他抽出衛生紙幫我擦了擦。

 

「燙到了嗎？

 

「我帶你去買燙傷膏。」

 

我沉默不語。

 

往後撤了兩步。

 

他抬起頭，與我淡漠的目光相撞。

 

我不想跟他說話，轉頭就走。

 

陸晟長腿一跨，輕而易舉攔在我身前。

 

「沈音，至於嗎？

 

「我跟周小禮在一起，你就氣成這樣？」

 

我不得已停下步子。

 

陸晟比我高一截，我得揚起臉才能看清他。

 

我實在無語，笑了出來。

 

「我氣什麼？

 

「陸晟，雖然我們一起長大，但你不會真以為我喜歡你吧？」

 

陸晟愣住了，目光裡滿是驚疑。

 

放在以前，這確實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如果不是互相喜歡。

 

陸晟怎麼會高調到一次次為我打架。

 

我又怎麼會願意待在他身邊這麼多年。

 

小學和初中，媽媽給我選學校前，是我躺在地上撒嬌打滾。

 

「我不管，我要跟陸晟讀一個學校！」

 

更小的時候，我腦震蕩做手術，戴上了冷冰冰的支架。

 

附近的小孩都說我是怪物，不願意跟我玩。

 

是陸晟把他們都打了一頓。

 

「誰不跟沈音玩捉迷藏，我就用棍子敲誰腦袋！」

 

那樣的陸晟更像個小怪物，而我是他唯一要保護的人。

 

從那時起，我就想，不管陸晟成為什麼樣的人，我都會跟他站在一起。

 

但現實總不如幻想般美好。

 

陸晟變了。

 

我也會變。

 

我想，或許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隻是想要一直陪在他身邊。

 

現在。

 

也不想陪在他身邊了。

 

10

 

我沒再搭理陸晟，但陸晟又來找我。

 

下自習，他把一道題推到我面前。

 

「我不會，你教我。」

 

他雖然不上課。

 

但能考年級前十。

 

我一眼看出這道題他絕對會做。

 

但我還沒說話，陸晟被周小禮截胡了。

 

她淚眼蒙眬，拉住陸晟的衣袖。

 

「陸晟，有人欺負我，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好害怕。」

 

陸晟驟然鎖緊眉。

 

「有人欺負你？」

 

周小禮昨天一下午沒來學校。

 

她抽抽搭搭，說自己被人關進了廁所，淋了一身冰牛奶。

 

說完她打了個噴嚏。

 

用陸晟的手去摸自己的額頭。

 

「陸晟，你摸啊，我是不是發燒了，我好難受。」

 

「誰幹的？」

 

周小禮縮了縮脖子。

 

目光挪向我。

 

「我……我不知道，我不敢說，她成績比我好，老師肯定不會管我的。」

 

我感覺到陸晟周身的氣息驟然一沉。

 

眉目陰得嚇人。

 

看向我。

 

「你幹的？」

 

下一秒，他站起來，猛地抬腿踹翻了我的桌子。

 

「沈音，你有病啊？就之前一杯牛奶，你至於嗎？」

 

我緊緊皺著眉。

 

昨天？牛奶？

 

很快，我明白了什麼。

 

我看向周小禮，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個勁往陸晟身後躲。

 

陸晟咬起牙嗤笑。

 

「沈音，沒看出你還會這一套，那你 TM 平時演什麼好學生呢？」

 

演？

 

我冷笑一聲，抬腿，將被踹翻的桌子一腳踢向兩人。

 

反正也不用再來了。

 

陸晟愣了一愣。

 

我已經拎起收拾好的書包。

 

「我是不是好學生，跟你有半毛錢關系嗎？

 

「而且這位周同學，你誣陷人的套路真不高明。

 

「我昨天一下午都在老師辦公室，辦轉學申請，你最好仔細說說，到底誰給你潑的牛奶。」

 

11

 

周小禮僵住了。

 

我一說完，她的眼淚定在了臉上。

 

「說不出來？」

 

「呵。」我冷笑一聲。

 

「但是我昨天放學看見你買了很多冰激凌，感冒了？那你還真是下血本啊？」

 

她倏然漲紅了臉。

 

有點急了。

 

抓住陸晟的衣袖。

 

「不是這樣，陸晟，你相信我！我是被人欺負的！」

 

可陸晟沒看她。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很久。

 

好像聽到轉學兩個字後，整個人就凍住了。

 

「陸晟，你別聽她亂講，我們走好不好，你帶我去買藥。」

 

陸晟甩開了周小禮的手。

 

垂下眼，直勾勾盯著我，問我。

 

「什麼時候的事？」

 

我默了兩秒，看見他的目光更冷了。

 

「沈音，說話，轉學，什麼時候的事。」

 

他整個人周身的氣壓低下來。

 

變得極度危險。

 

我迎著他的目光對過去，面無表情吐出幾個字。

 

「跟你有關系嗎？」

 

我說完就走。

 

又被陸晟拽著外套帽兜拉了回去。

 

他一手扣住我的手腕，眼底隱隱發紅。

 

「為什麼？

 

「為什麼要轉學？」

 

我有點煩躁了。

 

我跟陸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做的事情總是離經叛道。

 

原本，我以為自己可以融入他，理解他。

 

但陸晟不願意，他想要的，是可以陪他瘋狂的人。

 

那我們就到這不行嗎？

 

可憑什麼，他又要反過來招惹我。

 

陸晟捏得我手腕生疼，任我怎麼掙扎也不松開。

 

我被激出了生理性眼淚。

 

幹脆不動了。

 

深吸一口氣，看他。

 

「好，我告訴你為什麼。

 

「因為看見你這種墮落到書都不讀的人，我嫌惡心。」

 

陸晟的瞳孔猛地一顫。

 

在他晃神的瞬間，我抽出了手。

 

隨手理了一下帽兜。

 

再也沒回頭看他一眼。

 

12

 

我回家收拾下周報到用的資料。

 

到很晚才有空吃飯。

 

我媽把菜端進我的房間。

 

看著我翻以前的證書，突然問了一句。

 

「音音啊，你說，陸晟那孩子，還有希望好好讀書嗎？」

 

「我不知道。」

 

我確實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媽在我邊上坐下來，發著呆，愣神。

 

「前幾天你張阿姨說要跟男朋友遷居出國了，這事定得很著急。

 

「也不知道陸晟那孩子能不能接受。

 

「唉，算了，以前我是把他當親兒子看，現在他實在做得太過分，我也管不上了。」

 

我稍微反應了一下。

 

也就是說，陸晟的爸媽要徹底分開了？

 

我突然記起剛上高中時。

 

我去找陸晟。

 

他在跟父母吵架。

 

裡面的女聲很高亢。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還不是因為你我們才沒有選擇分居。」

 

「呵，因為我？

 

「你每個周末單獨上別的男人的車，我爸經常夜不歸宿，回來相親相愛地睡一張床，你們不覺得自己變態嗎？」

 

男人砸了杯子：「你怎麼說的話！要不是為了讓你好好考個大學，你以為我們想嗎！」

 

陸晟摔門而去。

 

我站在外面，看見了他紅紅的眼圈。

 

陸晟的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

 

我什麼也沒說，踮起腳輕輕給他擦掉。

 

那天在公園，他一直垂著頭，聲音在顫抖。

 

「沈音，你知道嗎？我……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我那個家什麼時候會徹底碎掉。」

 

我明白。

 

那是一種處在風雨飄搖中的無力感。

 

給人希望。

 

但結果是一定絕望的。

 

陸晟一直羨慕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我也很羨慕他從小身體好到每次打架都贏。

 

十幾年來，我們不斷汲取著對方身上的光亮。

 

可現在想起。

 

這些碎片般的記憶都好陌生。

 

像是屬於另一個人。

 

再怎麼樣，陸晟的人生，也徹底跟我沒關系了。

 

13

 

陸晟媽媽走之前來找我。

 

說，我是他最後的希望。

 

「陸晟最聽你的，他要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你幫我勸勸。」

 

我媽幫我擋下來。

 

「小素啊，咱們雖然老閨蜜了，但你別為難孩子。」

 

她啞了半晌，點點頭走了。

 

在一中，我成功爭取到了保研資格。

 

我如願以償，將去復旦上大學。

 

而陸晟，我聽說他又打了幾次很狠的架。

 

變得越來越不好惹。

 

至於讀書。

 

他和周小禮都一樣，再也沒上過年級的排名榜。

 

徹底自暴自棄。

 

高考那天，我不用去。

 

出成績那天，也跟我沒什麼關系。

 

為了感受一下畢業的氣氛，我跟同學們一起去聚餐了。

 

好巧不巧，碰見陸晟。

 

他指尖夾著一點猩紅的煙。

 

他記得，他以前好像從沒碰過煙。

 

周小禮站在他邊上，滿眼的不可置信。

 

「陸晟，你說什麼？

 

「你要跟我分手？」

 

陸晟眼皮都沒抬。

 

「對。」

 

清脆一聲，周小禮抬手扇在陸晟臉上，哭了出來。

 

「我陪你逃了高考，你現在跟我說要分手！

 

「為什麼！陸晟你告訴我為什麼！」

 

陸晟抬手擦了一下臉。

 

笑得散漫。

 

「需要為什麼嗎？膩了，行嗎？」

 

他朝人吐了一口煙圈。

 

「還有，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樣的人嗎？」

 

他頓了一下，似是思考了什麼。

 

露出一個惡劣的笑。

 

「就是你這種，墮落到高考都不去的人。」

 

「陸晟你，TMD！」

 

周小禮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