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們會怎樣選擇,顯而易見。
葉誠出身名門,向來將僕從下人都視為蝼蟻。
可他不懂,成千上萬的蝼蟻,其力亦能潰千裡之堤。
就連跟他去江陽赴任的賀姨娘都供出了幾個交好的夫人,將他在當地苦心培植兩年的勢力連根拔起。
也因此,換得了太後娘娘的寬恕,拿著筆銀子回鄉度日去了。
獄卒帶來幾位下人。
他們都曾在侯府做事,不是母親被葉誠一腳踹到吐血,就是妹妹誤入外院,被護衛拖出去從此消失。
葉誠認出了這些熟悉的面孔,更看出了他們臉上不加掩飾的恨意。
我揮手叫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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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傷重,身邊不可無人,女兒特叫了他們來伺候。」
葉誠終於感到一絲恐懼。
「懷玉,你是為父第一個女兒,縱使為父因為你弟弟年紀小多偏疼他些,難道你就記恨為父至此嗎?」
我遺憾地搖搖頭:
「女兒與許家哥哥青梅竹馬,自幼情深,他慘S父親身下,女兒要為他報仇。」
「那都是你母親……」葉誠拼命向我撲來。
「若非你恨我厭我,縱容她欺壓我,還告訴她不拘用什麼法子,都要讓我乖乖嫁去許家,她敢這樣做嗎?」
葉誠啞口無言,沒瞎的那隻眼睛骨碌碌轉著,突然迸發出惡意:
「懷玉,無論你如何恨為父,也改不了你是為父的種,是靖武侯葉家的女兒!」
我湊近他,低聲說:
「是嗎?太後娘娘為表彰我大義滅親,已經下旨賜我國姓。
「如今我是太後娘娘的義女,趙瑜。」
我理了理衣襟,快走到門口時又回過身。
「對了,父親知道母親在做什麼嗎?
「她託兄長向太後娘娘上疏請罪,在佛堂裡縫制經幡呢。」
我走出天牢,身後,葉誠的哀嚎淹沒在拳腳入肉的聲響中。
得意時做下的那些惡,如今都一一回報在他身上。
25
我沒有騙他。
此刻我站在嫡母的佛堂裡,看見牆上的經幡,心裡平靜得想笑。
嫡母本想讓我跪下。
可她的護衛早在葉誠失勢時便四散而逃,僅剩的丫頭又擋不住我一掌。
她隻好踩著梯子,親自將經幡掛在牆上。
據她說,上面都是我害S的人。
我饒有興致地一個個看過去。
「葉七,葉十一,葉十二,秋萍……」
嫡母蹙起柳眉:「若是五年前有你跟著,他們本不用S。」
我分毫不讓:
「若是六年前你不曾克扣撫恤銀兩,你兒子也不會摔斷腿;
「若是五年前你不曾由著丈夫虐S護衛,你兒子也不會痴傻。」
嫡母扯斷了佛珠。
看到許嬤嬤和許志方時,我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嫡母燃起一炷香,淡淡道:
「許嬤嬤撫養你五年,方哥兒是你青梅竹馬,你連他們都可以暗害。
「薄情寡義至此,我這小佛堂容不下你,你磕了頭就回去吧。」
葉誠失勢,姜家徹底將她逐出家門。
嫡母拖兒帶女來到莊上,哪想到身邊人搶奪財物跑了大半,剩下的幾個小丫頭年輕不頂事,一個沒留神,竟讓弟弟溺S在池塘裡。
嫡母大病一場,病愈後禮佛愈加勤勉起來。
我拔出佩劍,唰唰幾下,將許嬤嬤祖孫那兩張經幡挑下,扔到她面前。
「姜夫人,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待你雖不親近,好歹也算恭敬。你究竟為何,恨我至此?」
嫡母平靜的雙眼中,突然掀起了細微的波瀾。
「你一個卑賤外室所生的女兒,我與你父親不計前嫌,將你養在府中,好吃好穿,供你上學,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
「方哥兒有什麼不好,憑你的身份,他肯要你已是給你臉了!」
我幾乎想笑。
「那姜夫人當初何不尋個清貧人家嫁了,卻要記在主母名下,高嫁入侯府?」
嫡母猛然轉過頭,大聲說:
「我生母出身良家,是秀才的女兒,是人人見了都說她有正室風範的貴妾!」
「那又有什麼用?」
我陰陽怪氣道:「辛苦懷胎十月,從牙縫裡擠出銀子把唯一的女兒養大,臨了在族譜上卻成了無所出之人,可憐吶。」
嫡母怒視著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無法反駁。
說不過我,她便調轉槍口對準了我身後的春蘭。
「我與侯爺待你不薄,你這賤婢,竟敢背叛侯爺!」
春蘭瑟縮著低下頭。
我牽起她的手。
「姜夫人,你尚在孕中時,葉誠便幾番騷擾春蘭,你卻視而不見,後來更是幾回指名要春蘭去為你丈夫送東西。這就是你的不薄?」
嫡母臉色難看極了,她惡狠狠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若不是她……」
「好,說得好。」
我走到嫡母身後,忽然出手抓住了她那兩條胖胳膊。
「葉懷玉!你要幹什麼?」
我向春蘭使個眼色。
她睜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不願回憶的痛苦和質疑,快步走到嫡母面前。
劈頭蓋臉的耳光,落在嫡母的兩頰。
嫡母起初還有力氣咒罵。
打到最後,滿室隻能聽見噼裡啪啦的巴掌聲。
我松開手時,嫡母雙腿一軟,摔在地上。
春蘭也像脫了力似的,慢慢跌坐在地,涕淚橫流。
我蹲下身,平視著嫡母那張兩頰腫起、嘴角沁血的臉。
「姜夫人,你也聽見了吧?多響啊!」
26
我向太後求了一份恩典。
葉誠謀害先帝,罪大惡極,但念他有從龍之功,我亦有大義滅親之舉,太後允諾留他一條性命,割去舌頭發配北疆與披甲人為奴。
至於姜蕙,太後想起她當日將宮女送與軍士的豪言壯語,命人將她一同押往北疆,賜給一個伍長做妻室。
姜家幾個兄嫂也不甚幹淨,太後以他們為引徹查官場,將屍位素餐、貪汙受賄之徒依律處罰。
姜蕙的二哥判了流刑,大哥和三哥削職為民。
唯獨她的小女兒年僅兩歲,又是出生不久便被葉誠逐出家門,我在太後面前極力陳情,終於說服太後下旨將她交給李太嫔撫養。
李太嫔素與太後交好,她隻有一個女兒,前年已經下嫁,現下正覺寂寞,便歡歡喜喜來正陽宮謝恩。
我把妹妹抱起來交給了她。
妹妹伸出小手抓我,細聲細氣地叫我「姐姐」。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姐姐會去看你的。」
前世我出嫁那年,她隻有六歲,姜蕙母子埋怨我賴在家裡時,她也跟著幫腔。
可我S後,整個葉家隻有她記得我。
我飄在院裡,看她偷偷摸摸為我燒金元寶,哭著說對不起我,當時她不懂事,不該說那樣傷人的話。
那年她十二歲。
前世她嫁給了一位年少時痴戀姜蕙的言官之子。
丈夫另有所愛,迫於父親壓力才娶了她。
她空有美貌,卻無手腕,受了委屈隻知道回娘家哭訴,讓公爹向丈夫施壓。
葉家倒臺那年,她公爹因急症而亡,丈夫毫無顧慮地將她逐出家門。
她與父母兄嫂一道,被砍了腦袋。
我不喜歡前世幼年時驕縱的她,可我還是想給她一個好出路。
就當是為了她記得我。
李太嫔牽著妹妹回宮了。
太後批完一份奏折,突然問我:
「懷玉, 五年前哀家曾賜你一株羅漢松, 現今養得如何了?」
我躬身下拜。
「如今花盆已盛不下其根系, 臣請人將其移植院中,隻待來日樹木成蔭。」
或許世上仍有女子如嫡母那樣,隻願尋到個對自己全心全意的情郎, 將身心託付丈夫,從此仰仗男人的良心度日。
可是有更多被打壓、被輕視、被當作利益的紐帶從娘家轉手到婆家的女子,當她們過上了靠自己雙手掙出來的日子, 又怎會情願回到從前?
我最感激太後之處,莫過於她給了我們機會, 走上與前世全然不同的道路。
27
葉誠S在貶去北疆的第三年。
消息傳到我這裡時, 我正排兵布陣, 隻淡淡地說:「知道了。」
那些曾困擾我半生的夢魘, 如今已變得微不足道。
隻是偶爾會想起他的豪言壯語,說我一介女流,娘家和兄弟是我的依靠。
我看了看身上的官服。
如今, 我才是自己的依靠。
又過了七年,我在邸報上看到了一則通告。
姜蕙所「嫁」的伍長如今已升為百夫長, 酒後行兇, 生生打S了妻子。
其實我行軍時曾見過她一回。
姜蕙衣著倒還整潔,隻是形容萎靡, 那張曾用無數珍稀藥材精心養護的臉上滿是傷痕和皺紋,露出的一雙手細瘦幹枯,猶如雞爪。
哪有半分當年豐腴美麗的樣子。
北疆天寒,她懷裡摟著個猴子似的小男孩,母子倆隻穿了單衣被「丈夫」趕出家門,在細雪中瑟瑟發抖。
我翻身下馬,拿出塊銀子和兩件棉衣一起給了她們。
姜蕙感激地按著兒子一同給我磕頭。
抬起頭的瞬間, 她分明認出了我。
卻還是顫抖著立刻彎下腰, 嘴裡不住念叨「謝謝將軍」。
如今我想起這幕, 又不禁想起她還是侯夫人時, 最愛掛在嘴上的就是:「丈夫不上進, 都是娶妻不賢所致。」
也不知她臨S前,是否會想起這話。
百夫長被斬首示眾。
太後娘娘的兒子向來體弱, 也在去年過世。
她不費什麼力氣, 成為了女皇。
我也因平定叛亂有功, 在這十年裡逐步升到了四品忠武將軍。
我向女皇上書,懇請將夫S妻與妻S夫同罪論處。
女皇允了。
畢竟,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誰知道疼呢。
妹妹十二歲了。
李太嫔將她教得極好,她小心翼翼又不失俏皮地活在深宮中。
我把姜蕙過世的消息告訴她, 她隻是一臉茫然。
不知道也好。
我來到將軍府的祠堂。
擺在正中間的那塊, 是我生母的牌位。
「你父親不在,咱們娘兒仨一塊兒也親近些。
「不我」她是忠武將軍趙瑜的生母,為將軍開蒙,親授武藝。
我用十年浴血奮戰, 終於洗去了她身上汙名。
我在祠堂裡為她上了一炷香。
來到書房,女皇賜我的小倌已在候著了。
「見過將軍。」
他站在身後為我按摩,手法老道,我舒服地閉上眼睛。
我不排斥在他們身上尋找快樂, 但也僅此而已。
不用仰仗男人垂憐,不必被人鄙薄出身,我享受著前世從未感受過的——我自己浴血奮戰掙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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