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姐姐可是得了先生青眼?」
二姐姐的頰薄紅成一片。
「我與青魚先生不過兩面之交,鸞兒你不可胡說。」
我無心窺探旁人隱秘,與二姐姐說了好些體己話,才問道:「安姨娘如何了?」
乍聽到安姨娘,二姐姐的眸光黯淡下去。
她搖了搖頭,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見狀,我握住二姐姐的手,以示寬慰。
「終究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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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趙夫人以前不讓我們念書寫字,現在也得肯了。」
二姐姐的神色這才好了些。
她笑了笑,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一個期許:「終究會好的。」
8
回到朝顏院,我並未想到柳姨娘會等我一同用膳。
她一邊的臉高高腫起,就算敷了厚厚一層粉,也看得出來被人打過。
但柳姨娘才被納入府中,又怎會有人這般待她?
這般想著,我不由多看了兩眼。
柳姨娘渾若未覺,睨我一眼,纖纖蔥指點了她對面的座兒:「回來了,那便用膳吧。」
我依言坐下,但很懷疑柳姨娘想藥S我。
因為,桌上這幾道菜,實在味同嚼蠟!
我一邊默默嚼,一邊恨恨想:
不,甚至比蠟還難嚼。
兩個字,難吃。
柳姨娘倒是沒動箸,撐著桃腮笑吟吟看著我。
這種感覺很奇妙。
本該溫情的時刻,硬生生被柳姨娘演繹成暗S時刻。
我實在咽不下口,便擱了箸。
柳姨娘期待地問:「我的手藝如何?」
我一向不喜說話,斟酌片刻,仍誠實道:「不可。」
柳姨娘鼓大眼睛,瞪我一眼,自己嘗了一口後,頗有自知之明,泄氣地癱坐到榻上。
「姨娘,您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才把怨念撒在晚膳身上。
柳姨娘不可思議地捂住半邊頰,那副樣子像是在說:這你都知道?
可不是嘛,我又不是傻子。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會兒,我本想告退,柳姨娘卻又唉聲嘆氣起來。
我問她作甚。
她欲言又止。
我提步要走。
她又喝住了我。
「等一下。」
我看她,她看我,最後柳姨娘問:
「我不識幾個大字,倘若女子妒忌,S後會不會進畜生道投胎?」
我有些驚訝。
9
柳姨娘忸怩道:
「今日我穿了一身櫻桃紅廣袖裙,侯爺說這個顏色襯我,還說趙夫人之前也穿過,我多問了一句,夫人和我比,孰美?侯爺便斥責我善妒。
「我也反思過了。女子……女子理應柔婉順和。」
我哦了聲,了然。
我那父親最是鮮廉寡恥,他能撐起忠恩侯府的門庭,皆是倚仗趙夫人富甲一方的娘家。
但他和趙氏發生爭吵時,卻把她的婢女睡了。
是以安姨娘和二姐姐被趙氏磋磨多年。
早年喪子的傅姨娘,本與父親青梅竹馬,早有婚約,但父親诓騙到傅姨娘身子後,便隻肯予她妾室的身份。
傅姨娘倒沒有受多少折磨,隻不過害了魘症,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我的小娘,S於相思。
因趙夫人善妒,故而父親不敢纏綿小娘院中。
然相思之苦,附骨之疽。
小娘臨終前,SS攥住我的手,嘴巴翕翕合合,好似在念:盧郎。
可她的盧郎被女子的悴容嚇跑了。
一朝春去紅顏老,粉瘦骷髏,哪撐得起綾羅珠寶?
我不忍告訴小娘,她抱憾而終。
所以,一切種種,真的是女子過錯嗎?
自然不是。
是父親的錯。
何況,女子之間可以相安無事,亦可發生爭鬥。
倘若天下女子千千萬都是一個模樣雕刻出來的,那為何男人大多是朝三暮四之輩?
不生害人之心,竭盡所能謀取自己最大的利益,這當然無可厚非,甚至可以稱是仁善。
否則為何男子會為功名,爭得頭破血流?
為何男子會為升官發財而機關算盡,蠅營狗苟?
難道女子的爭鬥便是天下所不容的嗎?
錯了。
他們追名逐利,尚且可以負聖賢負百姓。
為何我們不能?
後宅間的妒忌不叫妒忌。
叫生存。
「姨娘此言差矣。
「牡丹雍容,月季嬌美,蓮花清雅,花與花之間是沒有嫉妒的。一旦有人觀賞,為它們吟詩作賦,便有人會認為月季會嫉妒牡丹,牡丹會嫉妒蓮花。但事實上,它們真的互相妒忌嗎?
「不過是那些墨客強加的思想罷了。
「何況,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入畜生道就入畜生道,尚且還能得百年歡愉。」
柳姨娘若有所思點點頭。
喃喃自語:「那我究竟是牡丹還是月季?」
我笑了笑。
姑且算您是禍害吧。
10
青魚先生的課業並不繁重,但我被越嬤嬤抱習慣了,課上離了越嬤嬤,便一個勁地打瞌睡。
一次我被青魚先生打了戒尺後,大姐姐譏諷我:「來日三妹出嫁,可也得越嬤嬤抱著你出嫁。」
我懶得與她做口舌之爭,順從著回了幾句,便轉身要走。
二姐姐追上我,面上有些擔心。
「鸞兒,手還疼不疼?」
若說不疼那肯定是假的,於是我實誠道:「疼。」
二姐姐忙拉起我的手檢查,見已過了小半日,我的手心仍是紅腫,不由帶著哭腔道:
「先生罰得太重了!」
我安慰她:「沒事,回去讓嬤嬤給我塗一些膏藥,明日便能好。」
二姐姐點了點頭:「自是要的。」她頓了頓,又問,「那你可會埋怨先生?」
我頓時想到,二姐姐的功課倒是做得好,引得盧玉斐多次牢騷,不是潑墨就是撕書,讓我總為二姐姐擔心受怕。
如今想來,二姐姐在書房不避鋒芒,怕是不想讓青魚先生失望。
我故作委屈:「隻怕姐姐醉翁之意不在酒,關心我是一層,替先生討饒又是另一層。」
我從不懷疑二姐姐對我的真心,關心是真的,二姐姐尊重青魚先生也是真的。
卻見二姐姐赧紅了臉,似是喟嘆般,輕輕說了一句:「士為知己者S。」
我怔然片刻,心裡有些吃味,但到底替二姐姐開心。
知己啊。
難求。
11
這些日子,柳姨娘都是等我一同用晚膳。
她與父親的感情很好,每次用膳時,總會說侯爺對她如何如何好,侯爺怎樣怎樣愛寵她。
每日晨起,父親還會為柳姨娘畫眉哩,像一對恩愛夫妻。
有一次安姨娘發熱,趙夫人不願給她請郎中,我央求柳姨娘悄悄去請,結果柳姨娘轉頭就告訴了父親,還是父親做主給安姨娘治好了熱疾。
自從我知道這件事後,便一直膽戰心驚。
男人的愛,怎麼會是好事呢?
ṱü³且說還有趙夫人虎視眈眈。
但趙夫人卻好似改了性子,沒有針對柳姨娘。
反而將金銀珠寶流水似的送到朝顏院,又讓柳姨娘好生保養身子,定要誕下個兒子來。
就連我的待遇,也好了許多。
我將這事與二姐姐提起時,二姐姐也沒有琢磨明白趙夫人的心思。
她猜測:「或許府上就我們幾個女兒,母親恐無顏面見祖宗?」
我也覺有理,不再多想,隻讓越嬤嬤小心趙夫人送來的東西。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我終究不敢全然放心。
除此外,我還提醒柳姨娘:「父親之前還打您一巴掌,您不計較了?」
姨娘登時柳眉倒豎,連連點著我的額頭,我直往後仰。
「你一個小女孩家家懂什麼!少操你的心,念你的書去。誰隻圖過去啊!當然得求將來的富貴!」
我翻了個白眼,又問:「倘若父親來了,要與您用膳,您也會給我留座嗎?」
柳姨娘露出一個鄙夷的神情。
「我在魏家時,就聽過趙夫人對底下的庶女不好,嘿,果然如此。
「侯爺至多與我用午膳,每日晚膳都是去趙夫人院子的。你啊你,是不是被關傻了?」
原來是這樣。
也對,關傻了。
趙夫人把安姨娘和二姐姐關柴房,把我關院裡。
我和父親一年之中都見不到幾次,又怎知他們二人會一同用晚膳?
柳姨娘見我恍然大悟,捂嘴嬌笑一聲。
「從前呢,我覺著你懶,和你相處半個月,卻知你是個聰明的。如今吶,你還是個糊塗孩子。」
我也不惱,晃頭晃腦道:
「糊塗也有糊塗好。」
「怎麼個好法?」
我抿唇一笑,留給她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便不再說話。
氣得柳姨娘揪著帕子直跺腳。
12
糊塗當然好。
如果我糊塗,便不會因為趙氏和盧玉斐的一句災星,而驚夢多年。
好在柳姨娘來了。
趙夫人將ẗũ⁶我送給她那日,我其實很是忐忑。
我想過許多種可能。
萬一柳氏將我拒之門外呢?
萬一柳氏在衣食上苛待我呢?
萬一柳氏也對我諸般羞辱呢?
但她沒有。
氣惱也至多算是嗔怪。
撒完氣,她還送我金釵子,陪我一同用膳。
誠然,這些隻是最虛浮的,最表面的,甚至可以說是小恩小惠。
但我委實歡喜這樣的小恩小惠。
而且,柳姨娘實在愚蠢,我和她加起來都沒有心眼。
因為她缺心眼。
想到那日的情景,我不禁發問:
「還記得嗎?趙夫人那日那樣讓你下不來臺,你怎麼沒有哭啼告狀?」
柳姨娘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
她撇了撇嘴:「趙氏定是見我年輕漂亮,所以才特意說這樣的話打壓我的氣焰。倘若我一無是處,她又何必拿這些話腌臜我?」
我愣怔片刻,竟覺這個傻瓜蛋的話有幾分道理。
倘若我一無是處,趙氏又何必讓我瞧不起自己呢?
我看著柳姨娘,認真道:「姨娘,你變聰明了。」
柳姨娘揚了揚拳,讓我滾蛋。
13
很快就到了中秋佳節。
八月十五,闔家團圓的日子。
從前我是偷摸著和二姐姐與安姨娘一同過的中ẗṻₔ秋,趙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放過我們了。
今年多了個柳姨娘,又是父親新寵,趙氏特意吩咐人,將我好好打扮一通,一同去用晚膳。
柳姨娘愛打扮人,直接搶了嬤嬤的活計,為我細細描眉、掃胭脂。
一盒小小的胭脂紅,一下下輕輕地掃。
鸞鏡中的女子,漂亮得有些不像話了。
眉似淺黛,目若懸珠,唇如激丹。
一顰一笑間,好似有不一樣的風情。
柳姨娘得意地說:「我為你打扮得如何?侯爺不僅愛我如花似玉的臉,更愛我的纖纖細手。你看吧,我簡直心靈手巧。」
我唇邊漾開一抹笑,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姨娘心靈手巧。」
柳姨娘的尾巴都快要翹起來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又道:
「你娘親竟是個鳳眼美人?侯爺那眼睛,像鈴鐺呢。」
我對著鏡子擠眉弄眼,敷衍答:「小娘是杏眼,約莫我還未長開。」
其實,我早忘了小娘長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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