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要啊，李書，總還能有別的辦法的。」

 

我在心裡呼喊，他的腳步卻不做絲毫停留。

 

「陛下，這是臣採百種花蜜，集荷葉露水釀造的百花飲，清冽可口，花香四溢，特獻給陛下和戶部尚書品嘗。」

 

百花飲裡放了大劑量的墮胎藥。

 

宮女和戶部尚書先行品嘗，他們未有身孕，自然無事。

 

因李書是戶部尚書最看重寵愛的面首，女帝便沒有再讓太醫查驗。

 

女帝品完百花飲，立即面露痛苦之色，小腹絞痛，鮮血從兩股之間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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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的臉色頓時從紅潤變得鐵青：

 

「微臣不知，微臣不知啊！」

 

唐婉君大概以為恨她的人都是想取她性命的，所以格外提防飲食裡是否有毒藥，沒想到有人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費盡心思地給她下藥，隻為了讓她滑胎。

 

因為承歡樓復仇者聯盟的目的，從不是讓她S。

 

一個唐婉君倒下了，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唐婉君站起來。

 

即便我們S光了唐家所有人，也無法改變這個王朝腐爛的根本。

 

唯有將他們的罪行昭告於世，呈在朗朗乾坤之下，才能在百姓心中激起千層浪。

 

社稷民生，方能真正地得救。

 

李書被當場抓捕。

 

「憑什麼！憑什麼容瑜可以被女帝青睞，盡享榮華？我的容貌姿色不在容瑜之下，憑什麼我隻能侍奉區區尚書，我不甘心！現在聖上竟還懷了容瑜的孩子。都去S，都給我去S！」

 

李書一副因嫉妒，被欲念蒙了心的樣子。

 

我親自帶人，在他房裡搜出來以容瑜樣貌、生辰八字做出的詛咒小人。

 

還有他寫的控訴戶部尚書床上癖好古怪，服侍尚書極為痛苦的日志。

 

算是坐實了他所說的。

 

隻有我知道，他在用盡一切辦法，保護我們的承歡樓。

 

他不僅是承歡樓最聰明的面首，也是最勇敢的、最了不起的。

 

「大膽刁民，狠毒至極！殘害皇子，該處以極刑！既然他是承歡樓出來的人，他的罪過承歡樓也負有責任，作為懲戒，晏初和，就由你來行刑吧。」

 

蒸刑，指將活人放在巨大的蒸籠裡，活活地蒸熟。

 

從前，我隻在書裡見到過。

 

承歡樓裡的每一個人，都如同我的手足兄弟。

 

面首們看似聽命於我，可若沒有他們委身權貴，奮戰在第一線。

 

我即便雄韜偉略，智比諸葛，一人孤舟苦行又有何用？

 

而如今，我親手，點燃了蒸熟李書的柴堆。

 

15

 

我倒下了，我的精神好似隨著李書的S被抽空了。

 

我高燒不退，昏睡多日，夢裡全是李書臨S前躺在蒸籠裡望著我。

 

那樣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滿足的笑容。

 

他才十七歲啊！

 

我第一次覺得好累，累到隻想沉沉地睡去。

 

我好像回到了孩童時候，父兄都還在世，我五歲，在家裡的院子裡追蝴蝶，父親朝我招手，說要給我講解《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他說，初兒，你雖為女兒身，卻不比男子差在哪裡，你也當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君子。

 

母親擦著手從廚房走出，嗔怪父親對我太過嚴厲：「初兒還小」。

 

「來，初兒，娘做了你最愛吃的芙蓉糕。」

 

兄長從外頭打獵回來，拎著野兔：

 

「爹，娘，吩咐後廚，今天可以給咱家的小饞貓加餐了，烤兔肉。」

 

一轉眼又到了十三歲，容瑜折了一支嫩黃色杜鵑花插在我鬢角：

 

「初兒，待你及笄，我便娶你過門。此生此世，隻你一人。」

 

夢好美，我想一直活在夢中的世界裡。

 

什麼？承歡樓的老板？誰愛當誰當去。

 

大夫說，我這是心有鬱結，反映在了身體上。心病不除，身病難醫。

 

方瀟一開始還廣尋珍稀藥材，一碗碗地給我灌下去，奈何我依舊一副爛泥樣子。

 

這小子還算他有點良心，知道投桃報李，不枉我當年冒險撿回他一條命。

 

可當他得知我是因心病才纏綿床榻，他怒了。

 

方瀟像提小雞仔一樣，一把把我從床上薅了起來，見我還不振作，直接把一杯涼茶澆在我臉上。茶葉沫子糊了我一臉。

 

「晏初和，你別給老子矯情。你以為隻有一個人痛苦嗎？我告訴你，承歡樓裡的每一個人都痛苦。容瑜成天對著S父仇人賣笑賣肉，他不比你痛苦？你要是倒下了，你對得起承歡樓上上下下的面首們嗎？你對得起犧牲的李書嗎？」

 

自古以來隻有老板 PUA 下屬的份，怎麼到他這兒就成了員工 PUA 老板了。

 

我被罵清醒了。精神倒是振作了，風寒卻加重了。

 

對老板那麼粗魯，扣銀子！必須扣銀子！

 

我頂著風寒虛弱的身子，進了宮。

 

方瀟說得沒錯，我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我的身後，還有承歡樓，和無數受唐家所害的無辜之人，我不能倒。

 

我這個女帝第一狗腿子，和容瑜這個女帝第一面首，粉墨出場了。

 

我倆打了一場完美的默契配合戰。

 

16

 

唐婉君小產後，身子倒是很快地復原了，但精神不佳，也沒有提過重啟春日下江南的事。

 

眼看距離立春一日日地近了。

 

我向女帝進言，稱我在江南為她搜羅了一批絕色美男。

 

「江南俊傑腰肢細軟，面容清秀，與北方男子陽剛的風格截然不同，別有一番滋味。臣還在江南安排了一系列玩樂，煙花雨巷，美人在側，定能叫陛下舒心。」

 

李書的事情多少讓女帝對我心有怨懟，我此時獻美男討好她，很符合邏輯。

 

容瑜在一旁拼命地阻攔下江南的計劃，假裝醋意大發。

 

「陛下有容瑜相伴還不夠嗎？聽說，江南人個個身材瘦削，一股子讀書人的酸味，有什麼好的？路途遙遠，若有什麼意外也未可知。晏大人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容瑜公子也未免妒意太重。我安的自然是時刻為陛下著想的心。

 

「不像某些人，隻會爭風吃醋，獨佔恩寵。」

 

我十歲生辰時，爹爹送了我一本《鬼谷子》，將我抱至膝上：

 

「初兒，世道艱險，人心叵測，不能隻知仁義禮智信，也得學手段、心計、擺弄人心之術，方能自保。」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爹爹來考考你，為什麼歷朝歷代，無論是後宮妃嫔還是皇子，但凡是和前朝重臣有密切往來，都會被帝王認定是結黨營私，下場沒一個好的呢？」

 

我搖了搖頭。

 

「因為上位者多疑，看重權力和忠心。如果兩個看重的心腹站在一頭兒，表達相同的意見，初兒覺得上位者會怎麼想呢？

 

「初兒知道了！上位者定會起疑他們有所勾連，對上不忠。」

 

「初兒真聰明。」

 

這是爹爹教我的權謀第一課。

 

爹爹，你教初兒的，初兒如今用上了。

 

所以如果我和容瑜共同極力地勸說女帝下江南，她定會疑心我倆是不是暗度陳倉。

 

而現在我們故意演意見相左，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吵到言辭激烈處甚至差點在女帝殿內動手打起來。

 

唐婉君便隻會覺著我們是在為自己的權勢利益鷸蚌相爭。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罷了，新帝即位後下江南既是本朝舊例，便遵循吧。正好朕也想去散散心。」

 

一個是隻為自己爭寵考慮的面首，和一個費力找樂子討自己歡心的臣子，女帝當然會選後者的提議。

 

17

 

忍辱負重籌謀數年，在此一役。

 

爹，娘，兄長，李書，大仇就要得報了。

 

我讓方瀟提前回江南籌劃。

 

大梁史書記載，景安二年，女帝攜百官走京杭大運河水路遊歷江南，寵臣晏初和、面首容瑜相伴左右。

 

帝駕行至揚州城河道狹窄處，隻得換乘小船。船上隻有我、容瑜和幾個隨行宮婢。

 

揚州城所有百姓在河道沿岸叩拜，瞻仰女帝。

 

將河道兩岸圍堵得水泄不通。

 

「陛下，百姓對您愛戴至極呢。」演戲就要演到最後一刻。

 

「晏愛卿這行程安排得不錯，有賞。」

 

這是我為女帝親近民眾、以示體恤，特意安排的行程。

 

女帝乘坐的小船行至河道中央時，突然從四面八方行駛來無數烏篷船。

 

每一艘船上都有一名承歡樓的面首高舉旗幟，旗幟上寫著碩大的字：

 

【賣國奸賊唐婉君，勾結匈奴赫連衛，拱手相讓城防圖，奪城池，S兵將，擄婦孺，欺百姓！】

 

為首的船上站著的是方瀟。他振臂高呼，其餘人便跟著重復。

 

聲音之大，地動山搖。

 

承歡樓眾人，滿腔的怒、滿腔的恨，都凝結在這寥寥數語的高聲呼喊之中了。

 

我們等這一刻，等了太久了。

 

還沒等唐婉君反應過來。

 

我打出一個手勢，事先藏在沿岸百姓裡的南方才子們便開始在人群中拋撒唐家罪證冊，一邊撒一邊喊出唐家的樁樁罪行。

 

「收受各地官員賄賂，貪汙朝廷撥銀共計兩億八千兩白銀！」

 

「強搶民女一百三十六起！」

 

「草菅人命二百七十六條！」

 

「勾結匈奴，S害我朝邊城將領士兵兩萬四千五百八十人！」

 

百姓們從一開始的震驚很快地轉變為滔天恨意和憤怒，我們之前在南方有意布局的民怨在此時發酵到了極點，甚至不少個中激動者直接下河朝女帝所在的小船遊去。

 

唐婉君，你完了！

 

這些罪證冊，我讓方瀟印了上千冊，咱這朝代，雕版印刷還不普及，印冊子隻能找人手抄。

 

方瀟來信說他抄得手都抽筋了，問我怎麼補償他。

 

我回信：【幹得不錯，承歡樓年終總結大會的時候我會特別表彰你為年度優秀員工的。】

 

畫大餅，是每一個做領導的必備技能，我學以致用，融會貫通。

 

承歡樓眾人的船已經把唐婉君所乘的船團團地圍住，進退不得。

 

朝廷的船被堵在河道入口處，進不來。

 

唐婉君竟還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仿佛她還抱著一線希望，指望我這個平日裡諂媚的狗腿子能在此時幫她逃出生天。

 

「陛下，不知您可還記得，太和八年，御史大夫晏規、御史中丞容風聯合上書彈劾唐家侵吞賑災款，結果二人被降汙蔑朝廷官員之罪，慘S詔獄？

 

「晏規之女，容風之子，如今來找你討公道了。

 

「承歡樓共計面首一百八十七人，皆是受你唐家所害的可憐人，都來找你討公道了。

 

「被自己人背叛，慘S在匈奴刀下的皇城親衛軍兩千六百條冤魂，遊蕩在皇城四處，你日夜笙歌時，心中不覺畏懼嗎？

 

「為人君者，殘害黎民, 樁樁件件，血海深仇, 你打算，怎麼還呢！」

 

18

 

清算唐家餘黨花了數月時間，轉眼已從初春到了深秋。

 

先帝年輕時曾在江南遊歷期間寵幸一良家女子, 又棄她而去。

 

良家女子生下一子，一直在民間長大。

 

方瀟找到了他，扶持他做了新帝。

 

曾經玩世不恭的方公子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丞相，方丞相, 好生厲害。

 

京城的承歡樓依舊熱鬧, 隻是換了老板, 也有了全新的使命。

 

不再是供達官貴人豢養面首的淫靡之地，也不再背負沉重的復仇使命。

 

而是變成了網羅天下冤案的公道樓，伸張所有無法通過正常途徑伸張的正義。

 

這是方瀟的主意，他說希望以後再有蒙冤受屈者, 可以有個真正地能為他們主持公道的地方，像他當年那樣的慘遇, 可以不要再發生。

 

容瑜帶著面首們將煥然一新的承歡樓經營得風生水起，經費全由朝廷撥款。

 

坊間都說承歡樓的新樓主不僅長得極為俊美, 而且比以前的樓主大方多了。上一個晏樓主摳門得很, 賺的錢隻舍得和員工們一九分。現在的容掌櫃都是自己拿三, 員工拿七，良心領導。

 

侍衛李書擋在我和容瑜身前。

 

「終《」記得大業未成時, 容瑜問過我，如果有一天報了仇，我想去幹什麼。

 

我說，泛舟湖上，看大好錦繡山河，順便把我們的故事, 承歡樓的故事，寫下來。

 

如今, 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終於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這幾日行舟至漓江，剛落腳漓州, 書局老板的信件就如雪花般地飛來了。

 

【我的晏大作家，我的財神爺，求求你了，快把小說《承歡樓》寫完吧, 讀者的催稿信都快把我書局給堆滿了。】

 

我回信：【寫是寫完了, 但你得答應我把我寫的《晏初和說話之道》《晏初和的十六堂情商課》出版了。…

 

【姑奶奶，那兩本是真沒人看啊，不然就和《承歡樓》打包賣。】

 

也是，沒有了昏君汙吏, 人們自然也就不需要學習媚上之術了。

 

願盛世太平，百姓安樂，代代永續。

 

《承歡樓》作者晏初和永安元年於漓江之上完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