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六歲，我嫁你時已經二十有四，她懂什麼呢？年少意氣，她是在與你我置氣！我們的女兒，拿自己在反抗我們。」

 

「沈易，你捫心自問，你我獨女，明知她不會幸福，還要逼著她嫁嗎？」

 

一字一句，將我最初的想法揭開。

 

我就是賭氣撿了李歸雲，就是同他們置氣，就是想告訴他們，我不嫁宋浮玉。

 

阿爹嘆息一聲，想伸手觸碰我被打得通紅的臉，卻被我偏頭躲過。

 

「罷了！不嫁就不嫁！我沈易的女兒，自當自由快樂地過一輩子！」

 

「他宋浮玉，愛去哪去哪！」

 

阿娘走過來抱住我，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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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嘉雲啊，怎麼瘦了。」

 

我扁了扁嘴，如幼時一樣趴在她懷裡大哭。

 

抬眼看見門前的李歸雲，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手中拿著給我買的桂花糕，就那麼站在門外，恍若與我的世界隔絕。

 

我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現在，我的心上人，也要離開我了。

 

阿爹看到李歸雲，冷哼一聲，抄起一旁的木棍就打了上去。

 

「混小子！就是你勾引我們嘉雲是不是！信上說你還上手了？！你個混蛋！」

 

李歸雲沒動，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有著瑩瑩淚光。

 

「阿爹！」

 

「嘉雲！」

 

我撲過去，替李歸雲擋了那一棍。

 

阿爹是個武將，那一棍即使用了三成力，也讓我覺得骨頭險些斷掉。

 

「他不記得什麼，是我騙他的。」

 

「他就是個無辜之人。」

 

是我欺他失憶，騙他動情。

 

是我醉在其中，不肯說出真相。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拉住阿爹的衣角。

 

「阿爹，放過他罷。」

 

說完，便暈了過去。

 

後來，阿晚說李歸雲被阿爹甩了三百兩趕了出去。

 

我再見他是在我放學的路上，他站在街角一個不隱蔽的角落，見我看見了他，也不閃躲，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我走了過來。

 

我走到他面前，聲音輕得自己都有些聽不見。

 

我說：

 

「我去找你了，可我沒有找到……」

 

「我知道。」

 

他喚我。

 

「沈嘉雲。」

 

聲音裡有些無奈。

 

「別對我心懷愧疚。」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童養夫了，起初，你看我的眼裡滿是疏離，我就知道，你說謊了。」

 

「一開始，我也隻是想看看你究竟會如何慌不擇路，掩耳盜鈴的繼續偽裝下去，就像戲弄貓兒一樣，看它自導自演，搖尾掩藏。」

 

「可我知道，一開始，我就是歡喜你的。」

 

他捧著我的臉，吻在我的額頭。

 

「我們，說得好聽些算是天賜良緣，說得不好聽些，不過是兩個心懷鬼胎的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等我。」

 

「等我找到家人，有了一番作為，讓沈候同意，風風光光迎你進門。」

 

「好。」

 

我似乎又做了一個不太好的決定，戲文裡的女子，總是等不到心上人。

 

於是，我給他，也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

 

「李歸雲，我隻會在原地等你三年，三年內，即便是父母之命，我也會拿命抗之。」

 

「三年後，你我生S無關，再無以後。」

 

擊掌為誓。

 

「若是讓你等三年，便當我S了吧。」

 

那天夜裡，我偷偷溜出來，同他在房梁上看了一晚的月亮。

 

離別時，我跳下房梁，為他跳了鳳求凰。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我們在月下喝了交杯酒，做了一場成親的美夢。

 

7.

 

我守著誓言，等了他三個月，便傳來宋世子找回來的消息。

 

聽聞世子是回京途中被找到的，隻是失了記憶，不記得從前，太醫治了好些日子才治好。

 

據說，是因為逃婚時，走得太急，驚了馬，從崖下跌落。

 

所幸崖下是一條河流，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不過，都與我無關了。

 

我沒有回青州，爹娘也打著遊涼州的旗號住了下來。

 

再見李歸雲，他身著錦衣華服，敲響了院門。

 

初開門時，我還很驚喜，直到聽到下人喚他宋世子。

 

鬼使神差，腦子裡響起一個名字。

 

我竟失魂落魄地喊了出來。

 

「宋浮玉。」

 

他沒有否定。

 

怪不得……他身上的物件那樣金貴。

 

怪不得他瞧不上涼州燈會。

 

原是，他本就是來自京都的宋浮玉。

 

命運，真是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我與宋浮玉相顧無言。

 

他們說老侯爺走時，想見孫兒最後一面。

 

可那時，他被我騙著，留在了涼州。

 

我開口，聲音有些啞：

 

「你來做什麼？」

 

他身後的侍從冷哼一聲，竟要拔劍指向我。

 

「你這女子好不要臉，若非你騙了我們世子，世子何苦見不到老侯爺最後一面！」

 

「真應該把你拿去詔獄問罪！」

 

宋浮玉皺眉，阻攔那侍衛繼續說話。

 

「還不住口！」

 

我盯著他身後的那些人，猛地笑出聲。

 

「所以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宋浮玉，若真要治罪，你我這筆賬，都要好好算一算了。」

 

「最初，是你先逃婚的，是你讓世人的流言蜚語化成劍刺向我。這是你的錯。」

 

「我本一開始就該和你解釋的，是我自私，留了你那麼久，這是我的錯。事到如今，任何因果我都承擔。」

 

「宋浮玉，你要恨便恨吧。」

 

我看著他愈發蒼白的面容，一字一頓地說：

 

「反正，我也一樣恨你。」

 

李歸雲是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宋浮玉。

 

世人因他疑我，說我與人私通，說我患了髒病，說我貌醜無鹽。

 

更有甚者，扯上沈家有謀反之心，宋家不願同流合汙。

 

縱有為我鳴不平者，可流言一時傳於千裡，不平之聲卻如碎石落入水面，隻能激起一圈漣漪。

 

想要毀掉一個人，太過容易。

 

想要救下一個人，卻難上加難。

 

「你說過等我三年，沈嘉雲，怎能說話不算數？」

 

「可你不是李歸雲，你是宋浮玉。」

 

我的心很痛，可我知，我與他再無以後。

 

「宋浮玉，若你我今日不識，你這婚事逃得心安理得，你根本不會在意身在青州的我好與不好。」

 

「我曾與你書信一封，我說這樁婚事我無法反抗，你若對我無意，也可和宋侯提上一提，若是我們兩個一拍即合，把婚事退了更好。」

 

「可你呢？你裝作沒看見，卻在大婚前夕逃了，我們的緣分是你斬斷的，便不會再有回寰的可能。」

 

他身後的侍從也看出來我是誰了，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再也沒有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躲過宋浮玉伸過來的手。

 

「你今日若是來問罪的，那麼我認，但此事，萬萬不可牽連我父母親人。」

 

「若不是，宋浮玉，我們……就一別兩寬吧。」

 

「沈嘉雲！」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聲音裡帶了些哽咽。

 

「你……喜歡過我嗎？」

 

我轉過身，坦然承認。

 

「宋浮玉，我喜歡你。」

 

「但我，我不嫁你。」

 

迎著他灰敗的目光，我釋然地嘆了口氣。

 

「我們，就斷在這兒吧。」

 

阿爹常說我像阿娘，明明很喜歡一件東西，卻可以頃刻間拋棄。

 

喜歡嗎？

 

喜歡。

 

那為什麼要放棄？

 

不值當。

 

宋浮玉沒有挽留我，他第二天便無聲無息地走了。

 

而李歸雲，隻是短暫地在我生命中出現過。

 

他給予我美好與快樂。

 

像那一瞬燦爛的煙花，雖絢麗多彩，但也終究會散去。

 

8.

 

我同阿爹阿娘回了青州，繼續在青州做著女夫子。

 

半年後，京都錦衣衛出現在了青州，他們說有一奸細逃亡至此。

 

彼時我和未婚夫在數著銀兩。

 

他說著蹩腳的大楚話，眼裡冒著精光。

 

「阿雲，你要嫁我，我是有些意外的。」

 

他要我父親的兵權，想方設法地討取我的歡心。

 

又怎知，從父親這一代起，青州沈氏有兵權，隻是皇帝與沈家找出了不忠之人的計策。

 

先帝與祖父的情誼，不是皇帝與沈家的情誼，新帝登基，沈家總要找個由頭保全自己。

 

與陛下合作，實在是再好不過，我兄長阿弟在朝為官，自是也沒損失什麼。

 

我笑著，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

 

「我歡喜你的，郎君這麼好，可別妄自菲薄。」

 

於是我的婚事昭告天下，沈家大小姐下嫁於一屆窮書生，婚事竟也搞得這般盛大。

 

一時間，風聲又變成了，娶沈家小姐，宛若娶得公主。

 

那人欲在婚事那天挾持我爹娘，我們，也欲來個瓮中捉鱉。

 

他也不仔細想想，百姓拿我和公主相提並論，那我爹不就成了皇帝，都這樣了陛下還不問罪，竟派人來祝賀我新婚。

 

我出嫁那天，院子裡坐滿了人，夫妻對拜之時，有個人頭從房梁上滾了下來。

 

正是那奸細的同伙。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卻因我的迷藥而軟下了身子。

 

院內錦衣衛將爹娘重重護住，與那人同伙廝S。

 

一切結束時，我掀開蓋頭，袖下的指尖微顫。

 

我還是有些怕的，怕那迷藥無用，怕一切功虧一簣。

 

一聲巨大的聲響，緊閉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來人穿著一身喜服，手中高舉著一封婚書。

 

他看著我，似是隻能看見我。

 

「沈嘉雲！」

 

他朝我伸出手：

 

「你說過的，你是我夫人。」

 

「和我走。」

 

我噗嗤一笑，忽然就不怕了。

 

提著裙擺朝他跑去，珠釵晃呀晃，迎著風，我撲進了他的懷裡。

 

那顆人頭滾下來時，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他看著院中的景象，在我爹娘的怒吼聲中將我抱得緊緊的。

 

一切結束，月亮高懸在天空，我和宋浮玉坐在一顆老樹下，誰也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

 

良久，他將狐裘披在我的身上。

 

「我還怕今日去搶親，你不願和我走。」

 

「原是，沒嫁給旁人。」

 

「我沒想一聲不吭的走的，可是我爹叫我回去領罰，我去和你辭行，卻被你爹爹堵在門前，你爹拿著門前的木棍就把我趕了出去。」

 

他抱住我，眼淚浸湿了我的衣衫。

 

「謝謝…」

 

謝謝我沒嫁人嗎？

 

我笑出了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聽說你入朝為官了。」

 

他點頭。

 

「你做女夫子時，我問你為什麼非要當女夫子。你說，你能讀書識字, 但有些人不能。乞丐，流民, 以及那些無法供養女兒讀書的百姓, 他們想讀書時, 該怎麼辦呢？」

 

「新政所設學堂, 不收百姓銀錢物件，隻需報名即可，但夫子有限，名額有限, 朝廷所撥銀錢有限, 你能出一份力，便能全一人之願。」

 

「我是宋家世子，亦不能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他輕笑一聲, 低頭抵上我的額頭。

 

「我們嘉雲夫子，教會了我很多。」

 

「可我們，終究沒有以後了, 不是嗎？」

 

我做不了女官, 也不會去京城。

 

沒人知道陛下是否真的願意推行新政, 若我去參加女官選拔，勢必要推行新政。

 

所以我妥協了。

 

「再今」所以我隻能做女夫子, 竭盡所能, 幫助那些無法讀書的人。

 

或女子，或窮苦百姓。

 

況且，我與宋浮玉, 沒可能了。

 

「宋浮玉, 明日回去, 多帶著桂花糕走吧。」

 

「我就不能多待些日子！你根本就不想我！」

 

「沈嘉雲，我真的是李歸雲就好了。」

 

他說著, 聲音大了起來,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曾經有一個姑娘, 她肯為我違抗父母之命, 肯為我舍棄禮法, 於星光滿天的夜裡為我跳鳳求凰, 她堅定的牽起我的手，說要與我永以為好也，她是我的未婚妻！」

 

「可我……後來才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可是……我偏偏想留在你身旁，是我一見鍾情, 也是我誤你終身。」

 

「沈嘉雲，我若知會對你一眼歡喜, 我斷不會逃婚。」

 

可是，哪裡有如果呢。

 

離開那天，他依舊抱了我很久。

 

臨走時，少年依舊穿著那身喜服, 朝我綻開一抹笑來。

 

「沈嘉雲, 我喜歡你。」

 

「所以，我不娶你。」

 

我們都走上了自己的路。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他微微彎腰, 我亦朝他行禮。

 

今日和風一拜，算作你我禮成。

 

再見了，我的少年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