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買我花了三文銀錢，他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少爺。」

 

五歲的我，歪著頭想了很久，拿出紙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

 

「顧清風。」

 

那是少爺的名字。

 

我點了點頭，會了意，那我以後就叫明月。

 

是能一輩子照顧清風的林明月。

 

1

 

我家很窮，在這京城西走十裡開了個醫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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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說救S扶傷。

 

卻沒救得了自己。

 

祖母S後，我被路過的人牙子買走，青樓的媽媽嫌棄我年齡太小，蹙著眉又將我賣給了老爺，幾經倒手，才到了顧家。

 

顧家老爺說：「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那時五歲，拿著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了好幾道，最終才琢磨出那名字怎麼寫。

 

顧清風……

 

明月清風。

 

那時我什麼也不懂，隻聽那說書的先生總說「明月清風」。

 

清風好，明月大概也是好的。

 

我存了私心，於是在管家問我的名字的時候，我低著頭，怯怯地答了聲。

 

「林明月。」

 

明月皎皎，我也想作那般了不起的人。

 

是能一輩子照顧清風的林明月。

 

2

 

自那以後，我就時常跟著少爺。

 

我五歲，少爺七歲。

 

老爺說的話，我都記得。

 

少爺上學堂，我就提著裙子在後面跑，他們說我太小，照顧不了少爺。

 

我不信，少爺寫字，我研墨，墨灑了一身，少爺的書沒讀成。

 

少爺背書，我倒水，熱水灑了，燙得少爺說不出話。

 

夫人那天蹙著眉罵了我好久，她把少爺的手包扎好，插著腰打了我幾下。

 

「你是不是一個小廢物，什麼都做不好？」

 

「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也不知你是幹什麼來的，我看三文都貴了。」

 

我摸著自己被燙傷的手，嚇得遲遲不敢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夫人才嘆了口氣，巴掌落在頭上，卻變成了撫摸。

 

她捏了捏我的小臉，嚴肅地道。

 

「這一下，算對你的懲罰。」

 

不疼，打得不疼，捏得也不疼。

 

我點頭，透過床前搖曳的流蘇，盯著看少爺。

 

他擺了擺手，似是說沒關系，唇角輕輕勾著，一雙丹鳳眼那樣好看。

 

那天晚上，夫人發了火，聲音吵得很。我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便靠在窗邊聽。

 

「都是你撿回來的破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外面和那個小女娘生的。」

 

「還照顧少爺？再這麼照顧下來，兩個孩子都完了，你自己想想，一個五歲的，怎麼照顧七歲的！」

 

我低下頭，半天才咕哝了一句，「哥哥，對不起，夫人是不是討厭我了？」

 

顧清風從袖子裡拿出半塊糖果，塞到我嘴裡，輕輕地刮了下我鼻尖，淡淡道。

 

「不是，明月討人喜，娘不會討厭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別處，定了好久。

 

「你在這好好待著，我有事。」

 

哥哥一晚未歸。

 

3

 

後來顧家就多了個二小姐，我的名字改了，從此叫顧明月。

 

夫人說「當我們顧家的小姐，就要有顧家的風範，不能丟了顧家的臉。」

 

我點點頭，兩隻小手緊緊地抓著自己衣角的流蘇。

 

丫頭們陸陸續續來了幾次，拿來的東西不是上好的蜀錦，就是頭上撞得叮叮響的發飾。

 

「憑什麼一個小叫花子現在都能當小姐了。」

 

「你們懂什麼，這可是少爺昨天跪了一個晚上跪出來的，你沒有那好命。」

 

「嘖嘖嘖，你以為是跪出來的？夫人不認，怎麼跪都沒有用，別說了，別讓她聽到。」

 

當顧家的小姐真好，自那開始，我有了好多漂亮的衣服，可以吃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老爺說：「少爺以後不能你叫了，你應該叫少爺哥哥。」

 

哥哥好，我從來沒有過哥哥。

 

我仰著頭笑，兩隻眼睛仿佛盛滿了星星，拽著顧清風的手臂，耳邊的小辮一搖一擺。

 

「哥哥，以後我也有哥哥了。」

 

我很喜歡哥哥，也很想知道當妹妹是什麼滋味。

 

他仿佛不太開心，盯著我看了好久，最終才擠出來一抹笑。

 

後面的話我沒太聽清……

 

「可我不想你是我妹妹。」

 

4

 

我想哥哥或許怕我搶走他的娘親和爹爹，我也想，怕哥哥以後不再喜歡我了。

 

可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一樣。

 

哥哥沒因為這個不喜歡我，夫人也總是蹙著眉教我念書。

 

夫人說：「女孩子更要多讀書，以後才能叱咤四方。」

 

我不明白，這和說書老先生說的不一樣。

 

說書老先生說：「女孩子讀了書也沒有用」

 

但我依然還是聽夫人的，因為夫人美，美人說的都是對的。

 

在顧府的日子過得太快，沒幾年，我就出落成了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

 

外人說，我是京城一大才女。

 

四書五經，針織女紅，我樣樣精通。

 

隻可惜才女不才女的，我不在乎，我隻是像小時候一樣，踮著腳尖跟在哥哥的身後。

 

哥哥射箭，我鼓掌。

 

哥哥寫字，我研墨。

 

唯一不同的，便是墨不灑了，哥哥也比以前更帥氣了。

 

直到京城來了消息……

 

那公鴨嗓的公公隨意念了幾句。

 

「顧家有女初長成，今溫柔賢淑，特召入宮中。」

 

5

 

我離開的前一晚，哥哥喝了好多酒。

 

夫人這麼多年第一次流了淚，拼命地捶打著桌子，咒罵。

 

「我苦苦養出來的小才女，就要被送入宮裡！我怎麼甘心啊！憑什麼那S老頭三妻四妾？明月她才及笄啊！」

 

「今天誰也別攔著我，我也要S了他，我要S了他！」

 

夫人扶著椅子，哭了好久好久，裙子上的牡丹都變了顏色。

 

最後夫人也沒能打開門，隻是被老爺攬在懷裡，輕輕拍了好久。

 

「夫人，我們改變不了什麼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啊。」

 

我聽說了，這滿京城內凡是不尊皇命的，永遠都是S路一條。

 

滿門抄斬也好，誅九族也罷，都不是普通人能承擔得起的。

 

皇宮貴胄輕飄飄的一句，便斷了他人的生S。

 

京城的秋太寒，凍得我生了眼淚，手裡緊緊抓住的玉佩，也湿了三分。

 

6

 

那晚，我睡得不好，一夜的夢來來回回反復做了很多遍。

 

夢裡，哥哥的眼角都是淚，他把我攬在懷中，唇吻著我的額頭，痒痒的。

 

我想笑，可一用力，眼角的淚珠卻生生落落地滾了出來。

 

「哥哥，我不想進宮，我想和哥哥在一起，永遠永遠……」

 

「哥哥，你說我要是走了，還能不能再回來。」

 

「哥哥，我不想，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

 

夢裡的哥哥好溫柔，他用指腹摩擦著我眼角，拭去我眼角的淚，又猛的一下靠近。

 

哥哥身上特有的香氣一個勁地往鼻子裡鑽，我看著哥哥突然擴大的臉龐，似是有點模糊。

 

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又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想什麼呢！她是你妹妹！她還小！」

 

一夢結束，我又夢見那年十三，我踩著影子跟在哥哥的身後。

 

他們玩射箭，我就提著裙子想幫他們當靶子。

 

哥哥的朋友笑得開懷：「瞅你那傻妹妹，還要給你當靶子，不怕你哥一箭給你小命斷送啊。」

 

「要我說，來找我，我娶你，絕對比你這親哥寵你。」

 

我笑著還沒來得及搭話。

 

一向溫柔的哥哥卻一把將箭扔在地上，臉臭得像放了三天的飯菜。

 

「謝明軒，你以後再開這種玩笑，我就弄S你。」

 

身後的謝明軒跳起來咒罵。

 

「好好好，天天把你那妹當寶是吧，你個S妹控，我就看看哪天你妹嫁人怎麼辦！有本事你把她夫家踏平！」

 

「你踏不平，我都看不起你。」

 

我的夫家是九尊之上的皇族，哥哥踏不平，我也不得不從……

 

7

 

從顧府離開之時，雪把天邊渡了一層白。

 

老爺夫人送了我一個丫頭，說要做來陪嫁，我點點頭，收下了所有，心下感激，卻搖晃著頭看向身後。

 

哥哥沒來，我默了默，終是沒見到最後一面。

 

「進了皇宮，要記得何事該說，何事不該說，到了哪裡可沒人寵著你，你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夫人用手帕揩著淚，沒一會兒，才別別扭扭地將我扯到一邊。

 

「你個S丫頭，要是敢讓別人欺負你，我第一個不同意，我莫雲雲都沒打過的姑娘，你要是讓別人打你，以後這顧府的門就不用進了。」

 

宮中的婆子太兇，夫人的話我還沒記牢，就又被拽著上了轎子。

 

「走吧走吧，第一天誤了吉時，有你受的，別以為自己是世家小姐，皇上就不肯S你。」

 

「表現不好，連飯都吃不上。」

 

婆子罵罵咧咧地塞給了我一塊餅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皺著眉將我衣角扯平。

 

「想哭就哭，到宮中怕是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我掀開簾子，車子搖搖晃晃。

 

顧府和過往，在小小的車窗裡與我漸行漸遠。

 

我最終也沒能看到哥哥最後一眼，也沒能說聲再見。

 

8

 

我因長得有幾分姿色，人稱才女，跳過了選秀。

 

那狗皇帝靠著我的肩說：

 

「我以後會是他最寵愛的妃子，要給我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我含頭輕笑，看向這十裡宮牆的各個方向。

 

淑妃貌美，皇後賢德，終不也是新人勝了舊人。

 

我忍著惡心側到一邊，心中默默作嘔。

 

都說皇帝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於這天下有著不可褻瀆的威嚴。

 

我卻不這樣覺得，這狗皇帝沒哥哥帥，也沒哥哥好。

 

他總是端著架子，說那個娘娘不雅，又說那個娘娘善妒，又靠在我的肩上說「明月不同，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他喜我不妒，喜我知情達理，又喜我賢惠。

 

卻不知，我隻是不喜歡他。

 

他喜誰，更與我無關。

 

我喜歡的人，是這京城東走二十裡顧家的兒郎。

 

他最愛點我的牌子，要我侍寢。

 

我明日稱病，今日稱忙，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過了多次。

 

他時常也假裝生氣，嘴邊的兩捋胡子吹得一翹一翹。

 

「明月，你這是不喜歡朕，朕是九五之尊，這世界上最威嚴的人。」

 

也偶爾會放下身姿來哄我。

 

「朕最喜歡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朕？」

 

我也假笑著握住他的手，擺出那未出閣女子的嬌羞模樣，正中他下懷。

 

「皇上，我還沒有準備好……」

 

他聽後，心情大好，轉頭又去了其他宮中，和其他娘娘說著同樣煽情的話。

 

我拿著手帕把他坐過的地方擦了又擦，又噴上哥哥最喜歡的燻香。

 

我瞧不起他。

 

他口口聲聲地喜歡，也不過是一夜歡愉後，從國庫中挑出幾件不在意的蜀錦送至宮中。

 

總有公公們美其名曰：

 

「這是皇上贈給小主的，可是這國裡獨一無二的。」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獨一無二，我今日在淑妃那看見了，明日又在皇後那看見。

 

這後宮之中的女子，皆被他一人所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