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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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朝廷徵兵的文書不止送到了陳家,也送到了他們徐家。
她的胞弟也要上戰場。
這本也不難辦,父親本就是朝廷命官,若是想想法子疏通一二,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可徐青雲注重官聲,不願因此落人口實,而徐夫人心疼獨子,也不願讓他上戰場,兩人就此僵持。
而這個難題唯一的解法,竟然是徐憐。
「憐兒,你可得幫幫你弟弟。」
徐憐不解:「我如何幫得了?」
「這不難,你和你弟弟本就同胞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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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徐夫人躊躇試探的神色,徐憐忽然就懂了。
她和弟弟同日而生,容貌身形本就有八九分相似,再加上弟弟並不從武,北疆也無人識得他。
若是以鳳換龍,讓她去上戰場,徐家想要瞞住,也不是什麼難事。
徐憐沒想到母親打的竟然是這樣的如意算盤。
她忽然有些發笑:「母親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旁人是替父從軍,我卻是替弟從軍,哪有這樣的道理?」
徐夫人急了:「你弟弟他自幼養尊處優,北疆嚴寒,他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苦楚?而你自小在莊子裡長大,吃過的苦比他多,遇到事也比他能扛。憐兒,你就疼疼你弟弟,幫幫他,好不好?」
原來母親一開始就知道。
她知道自己被送去莊子裡是在吃苦,也知道弟弟從小在府裡過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不覺得自己虧欠了女兒。
仿佛在大家族裡,犧牲女兒去成全兒子是一件無比正常的事情。
因為旁人是這樣做的,他們自然也會這樣做。
從前是,如今也是。
徐憐忽然就釋然了。
也許從她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母親就不曾愛過她分毫。
而她認清這一點,竟然花了半生。
「我若是頂了弟弟的名頭去參軍,那陳家那邊又該如何應對?」
徐夫人笑了:「這不難辦,我同你父親都商定好了,對外就說你為了給夫婿祈福住進了道觀,屆時再將你弟弟送去瓜州避避風頭,等到三年後你歸來,此事便也圓滿了。」
原來這事兒父親也有份。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說得果然沒錯。
隻不過被愛的那個人不是她罷了。
「這事兒我答應了,隻不過我要親自和弟弟說。」
徐夫人一口應下。
徐憐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沒預備妥當之前夫妻倆一定不會告訴弟弟。
而她此番,就是要搶佔一個先機。
一個徹底改頭換面的先機。
9
徐憐進了院子,尋了一大圈,才看見在書案前昏睡的胞弟。
他的屋子遠比自己出嫁前住的閨房要大,博古架上放著數不清的古籍珍玩。
千金難求的名師字畫被他壓在身下,被口水浸染得皺巴巴。
「三姐姐,你怎麼回來了?」他驟然驚醒,看見徐憐喜出望外。
他們是同日而生的姐弟,雖自幼未曾相處過,但總是要比旁人親厚些。
尤其是,年幼時徐憐在莊子裡染病,僕婦們不舍得給她請大夫,還是偶然去莊子裡玩耍的徐承跟她換了身份,她才被毫不知情的父母帶回府醫治。
正是因為這一次成功瞞天過海,徐氏夫妻二人才有了現如今的主意。
「聽說朝廷徵兵了,你可想去?」
「自然是不想的,可文書都下來了,哪裡由得了我?縱使娘再不舍得讓我走,也隻疏通了三五日的空暇罷了,這不,再過兩日我就要出發了。」
徐承苦著一張臉,玩弄著桌上的毫筆。
墨跡一團一團地在宣紙上暈染開,徐承仰頭反問:「阿姐,你不會是來給我送行的吧?」
徐憐卻沒心思聽他說話,目光落到案桌角落的一張薄紙上。
那是朝廷徵兵的文書。
徐憐看著,沒有不舍,隻是羨慕。
羨慕什麼呢?
大概是羨慕,即便他軟弱、膽小、無能,朝廷也仍要這樣的人去保家衛國。
僅僅隻是他是男人。
有時她在想,大概是她投胎投得不好,胯間少了三兩肉,所以才需要受這樣的磋磨。
那團自幼在她胸口燒著,後來又幾番被滅的火終於復又燃了起來。
燒得她眼眶發紅。
她問:「若是我替你去,你願不願意?」
徐承呆了。
他從未想過向來乖巧順從的三姐會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話。
是了。
徐憐向來都是奉命唯謹的。
第一次嫁人時,父親官職不高,攀上永平侯府才能鋪出一條青雲路,要她賢良淑德做個持家宗婦,她便閉著眼睛嫁了。
第二次嫁人時,父親已然升官,需要收攏門生人脈,又要她純孝至善侍奉刁鑽婆母,她亦是矮著身子嫁了。
第三次嫁人時,雖說不是父母雙親牽的線,但大姐說親到底也是過了明路的,她為了有條活路,也嫁了。
論起徐家三姑娘為人處世的十九年裡,決計是沒有半個「逆」字的。
但如今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她還是說了。
徐承嚇得不輕:「這怎麼能成呢?你一個弱女子,拿不動劍,也提不動刀,怎麼能……」
他說的其實沒錯。
徐憐雖自幼在莊子裡長大,可她的確不曾習得武藝,也沒有話本子裡頭那些天生地養的蠻力。
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很顯然是無法在戰場上敵過蠻夷的廝S。
可她還是要去。
「拿不動劍,我可以用短刃,提不動刀,我可以用弓箭,再不濟,便是用簪子,用珠釵,也都能成事。」
徐承撇撇嘴:「可是阿姐,你S過人嗎?」
徐憐笑了。
「當然S過。」
幼時在莊子裡N待她的嬤嬤,永平侯府裡奉命給她下鸩毒的僕婦,宋家那個妄圖S她取而代之的妾室。
皆S於她手。
隻不過她並非是用刀劍S人。
那些被世俗看做汙點的休書,實則是她逃出生天的命符。
她早就說過的。
這世上,總有比刀劍厲害百倍的東西。
徐承被唬住了。
他看著與自己容貌肖似的阿姐,無法忽略她眉宇間迸發的光彩與英氣。
這一刻,她竟比自己還像個男人。
徐承被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
好半晌,才顫聲發問:「若是我願意,阿姐便要與我換身份嗎?」
徐憐輕輕搖了搖頭。
「換,也不換。」
10
半個時辰後,姐弟倆走出院子。
徐夫人率先湊到徐憐身邊:「怎麼樣?可商量妥了?」
還未等她答復,徐承便開了口,頗有幾分惱怒。
「母親想的這是什麼餿主意!姐姐代弟弟從軍,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堂堂七尺男兒,斷然不會受這樣的折辱,母親莫要再說了!若是再提,我寧願去S!」
徐夫人沒想到向來隻知玩樂的兒子,一時之間竟然有了這麼高的覺悟。
略略思索後便覺得是徐憐挑唆的,一改方才祈求卑微的姿態,竟是斥罵起徐憐起來。
徐承不願再聽,轉頭就走。
徐夫人也顧不上本就礙眼的女兒,連忙去追。
徐大人冷哼一聲「不中用」,便拂袖而去,半個眼色都未曾給徐憐。
滿院子的下人作鳥獸散,沒了主家發話,自然也不會有人去管已經出嫁的姑奶奶有沒有飯吃。
徐憐隻得帶著碧桃回了陳家。
沒了人替兒子頂包,徐夫人也沒了主意,隻得日日去磨徐大人,指望丈夫能松一松口,找個人頂替兒子上戰場。
奈何於男人而言,官聲比名聲還重要。
徐大人不願冒這個風險,徐承便隻能乖乖拿著文書去北疆。
臨行前,徐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為兒子預備了半馬車的行裝。
其中不乏包括吃食,衣衫,古籍,珍玩。
徐承此行,不像是上戰場,倒像是下江南。
直到馬車啟程,駛出京城五十裡開外,徐憐才終於松了口氣。
她寬敞舒適的馬車,滿滿當當的行裝,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直接與徐承換身份。
因為她知道,若是如此,徐氏夫妻必然不會真的把她當做徐承看待。
即便她頂著「徐承」的身份入了軍,依舊得不到原屬於「徐承」的照拂。
她雖要機會,但也要公平。
隻是徐氏夫婦怕是想不到。
他們千寵萬愛的兒子,如今正頂著並不好聽的聲名,守在寒門裡過苦日子。
而這一切,都是他們給予的。
徐憐到北疆後,第一件不習慣的事情便是站著撒尿。
第二件不習慣的事,便是時常會碰見陳砚秋。
他家中無人關照,便被分在了最末等的丁字隊。
起初第一次見到他時,徐憐心驚膽顫,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直到陳砚秋樂呵呵地喚她小舅子,她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成親不久,她這位夫君,遠沒有那麼了解自己,自然也看不穿自己的畫皮。
戰場上濃煙滾滾,鼻尖是讓人作嘔的血腥氣,殘肢斷臂的士兵在帳篷裡呻吟。
徐憐這才明白,參軍之路,遠沒有自己想的這麼容易。
戰報緊急,根本來不及訓練,他們這群剛入伍的新兵蛋子便被推上了戰場。
徐憐也不例外。
戰鼓擂動,混跡在人群中,徐憐衝了上去。
在北疆的戰場上,她展開了自己的第一場S戮。
她第一次知道,剛砍掉的頭顱還是會動的,敵人的血落到臉上,也是溫熱的。
他們也是人。
但戰事殘酷,狹路相逢。
敵若不S,她便不能活。
她不會武,力道也不夠大,但勝在靈活,自幼在農莊又S慣了雞,如今砍起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這一日,徐憐砍卷了一把刀,帶回五條人命的功績。
慶功宴上,將軍賞了她一張弓,贊徐家底蘊醇厚,竟能養出她這樣的將星。
徐憐扯扯唇角。
他們一定想不到,她這樣的S神,也險些S在大宅院裡好幾回呢。
在北疆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兩年。
徐憐一路靠著功勳往上爬,已然做到了千戶的職位。
離校尉隻有一步之遙。
並非是因為她的功勳不夠卓越,而是因為徐家。
若來的是真的徐承,想要在戰場上混跡三年,徐家或許能成為他的倚仗和依託。
可如今來的是徐憐,她想成就一番功績,那麼徐家就成了她的牽絆和累贅。
無它。
隻因徐家本就是文官清流,家中若是再出個武將,樹大招風,難免惹人側目。
莫說是將軍,單說她那猴兒精的父親就不會允許她一路直升。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徐家仿佛從她出生開始,就注定會牽絆她的腳步。
徐憐並不在乎。
即便做不到校尉,在千戶的職位上功成身退,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圓滿。
卻不曾想,老天似乎不願看她圓滿。
返京的前一月,她的身份被人發現了。
11
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調任入營的沈家將軍沈南星。
要論起這位沈家小將軍,滿京城誰都能說上兩句。
她自幼在軍中長大,五歲挽弓,七歲追狼,待到十五歲時已然能單槍匹馬夜襲敵軍營地了。
人人都說,她是天生的將軍。
也正是這樣一個英姿颯爽的姑娘,在眾將士宴飲酒醉的篝火旁,將徐憐拎了出來。
語氣譏諷:「山雞裡頭混鳳凰,虧你們也看不出來?」
眾人一愣,隻當是在誇徐憐。
「徐家小哥生得俊俏,自然不是我們這些粗漢子能比的。」
沈南星投來打量的目光,徐憐亦是皮子一緊。
徐承從前有沒有見過沈南星她不知道,但她嫁入侯府的時候,沈家女眷是來吃過酒的。
她不敢想象,若是沈南星在此刻揭穿她的身份,自己會是怎樣的下場。
可怎料,沈南星不發一言,隻譏诮地看了她兩眼,便松了手。
就像是白日無事裡,調戲了個公子哥兒那般尋常。
深夜,夜幕低垂,星子閃爍。
有人撩起帳帷,徐憐利落地起身。
冷劍出鞘,抵在纖細脖頸間。
來人輕笑:「三姑娘,咱們論起來也算是親戚,何必如何冷峻?」
徐憐一滯,果然在漆黑夜幕中分辨出沈南星的那張臉。
她忽然想起,沈徽也姓沈。
自己從前做過永平侯府的宗婦,自然能同沈家旁支的沈南星攀一聲親戚。
但此刻論這些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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