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小宮女 字數:3319 更新時間:2025-08-01 14:03:28

字體大小:

16 18 20 22 24 26 28

4


過去的良妃,如今的新皇後,她將我視為眼中釘,以狐媚惑主的名義罰我跪在烈日下的院子裡。


 


我懂得她有意要蹉磨我的身體,因為擔心我生下新的皇子。


 


可沒人知道,我從未真正侍寢過。


 


我對於皇帝,隻相當於一隻耳朵。


 


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一言不發,去院子裡跪好。


 


烈日灼人,我一開始隻是淌汗,漸漸地精神恍惚,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太子的出現使我脫了困。


 


他說:「讓母後煩心的人,打發得遠一點就是了。」

Advertisement


 


我被趕到離皇帝最遠的一處居所,他一連幾個月也沒再來看我。


 


我闲極了,去小池塘邊釣魚,一隻玄貓蹲到腳邊,我釣一條它吃一條,我伸手去摸,它卻靈巧地一轉脖子,躲開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這貓是喂不熟的。」


 


男人長身鶴立,點點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


 


我忙著回避,慌裡慌張地,被腳下盛魚餌的木桶絆到,腳下一滑。


 


太子伸手拉我,用力過猛,使我撞進他懷裡。


 


他迅速將我推到一邊。


 


我像個團團轉的陀螺,終於立住腳。


 


「還是這麼毛手毛腳的。」


 


他從容整理著衣袖,看也沒看我一眼。


 


晴空下忽然一聲驚雷,大滴的雨噼裡啪啦地砸下來。


 


我抱頭躲進假山的山洞裡,那人也跟了進來,和我挨得很近。


 


完了完了,這要是被人看見,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我鼓起勇氣戳戳他:「要不,讓我出去?」


 


淋雨反正S不了人。


 


他緊緊抿著嘴唇,沒搭理我。


 


又一串滾雷碾過天空,巨大的聲響搖撼著天地。


 


我心中一陣興奮,最喜歡聽雷聲了。


 


強光一閃,身旁的人似乎是預感到下一波雷聲的來臨,突然抱住了我的胳膊。


 


他那麼高,有些滑稽地擰著脖子,把臉湊在我衣袖上。


 


回憶湧上腦海,我無奈地嘆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這麼害怕打雷呀。」


 


秋風漸緊,貴妃的病又加重了。


 


我上蹿下跳,試圖引起皇帝注意。


 


在以為他會來的地方,我放風箏、救小貓,竭力表現我的活潑天真。


 


本來還想學著話本子裡編的故事那樣,唱個歌,跳個舞,被小宮女勸住了。


 


她很直白地說:「小主的舞技和歌喉,實在不怎樣。」


 


就這麼折騰了好多時日,一次也沒碰上皇帝,攢的一點細軟拿去打點,消耗殆盡。


 


我頹然地嘆息道:「咱們打探的消息,好像不是很準呀。」


 


小宮女帶著哭腔,指天發誓:「奴婢絕沒有昧下主子的錢,都用來打點了。」


 


「所以是誰給咱們傳遞的消息?」我翻身坐起,認真地問。


 


「是皇上的貼身公公……」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段。」我豎起大拇指。


 


她抽噎著繼續:「他最喜歡的幹兒子是奴婢同鄉的哥哥。」


 


「好嘛,曲裡拐彎,能碰上就怪了。」我頹然癱回床上。


 


5


 


中秋家宴,我終於又見到皇帝,就是隔得有點遠。


 


太子坐在離皇上皇後最近的位置,從容地舉杯敬酒。


 


皇後看他的眼神無限憐愛,也許從他身上看見了下半生的富貴與順遂。


 


可是,我清楚地記得,在太子小時候,她對這長子特別壞,整日忙著喝坐胎藥。


 


就好像太子根本不是她親生的。


 


暴雨天,她將他關在宮門外。


 


我從那兒經過,看見小不點兒可憐巴巴地蹲在牆角,雨水直往他脖子裡面灌,像一隻受傷的小狗。


 


我停下腳步,拿傘罩住他。


 


那天也打雷下雨,我看著天空,想象著雷公電母,十分向往。


 


小不點兒卻抱住我的腿,嚇得大哭。


 


我很疑惑:「你哭什麼,打雷多好玩兒呀。」


 


終日困在宮城裡,悶S人,雷聲閃電像把天地撕開一個大口子,使我覺得很痛快。


 


他抽噎著抬頭看我,又埋下頭哭得更兇了。


 


我正沉浸在回憶裡,宮人報說貴妃娘娘來了。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盛裝,滿頭珠翠映得她臉似芙蓉,瞳翦秋水,恍若神妃仙子。


 


一下子,連宮裡公認的美人,如今的皇後,都顯得眉眼粗糙,容色暗淡。


 


貴妃盈盈地向皇帝行禮,落座。


 


皇帝眼睛發亮,繃了半天,還是露出一個憨厚的,傻小子般的笑容。


 


他忙忙地吩咐:「來人,將朕面前這盤果子端給貴妃。」


 


其實貴妃面前的桌子上,也堆滿了果子。


 


不過在宮裡,皇帝賞的東西總是顯得更珍貴一些。


 


很快,我發現一件蹊蹺事。


 


貴妃的眼神總是從太子的身上掠過,滿是柔情。


 


那眼神我很熟悉,那是母親看心愛孩子的眼神。


 


皇帝當晚去了瓊月閣,可很快又來找我。


 


我住的地方太遠,他在路上險些滑了一跤,心情愈加煩躁。


 


「誰把你安排到這麼個鬼地方來的?」


 


他氣呼呼地踹掉腳上的靴子。


 


我在心中暗笑,天子如今的樣子,活像話本裡第一次約姑娘在花園裡相見卻被爽約的年輕人。


 


「倒杯茶來呀,調教出來的人這麼笨!」


 


我趕緊曲著身子,捧一杯茶過去。


 


他喝了一口,氣鼓鼓地把茶杯掼在桌子上:「這麼多年了,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任性!」


 


這句就不是罵我了。


 


喝了茶,皇帝的氣略平了些,帝王的威嚴持重漸漸恢復。


 


我沉默著,從前清竹姐姐總嫌我話多,如今我已學會閉緊嘴巴。


 


他嘆口氣,繼續講故事。


 


「我登基以後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納阿昭當妃子,把除皇後以外最尊貴的位置給她。那時我終日繁忙,批不完的奏折,可是隻要有空,我就去陪她。


 


「剛進宮那陣,她一次也沒有笑過。有人在背後議論她,我說把那幾個人全杖斃了,她卻勸阻我。阿昭的心是很善的。


 


「聽說她喜愛民間俚俗的玩意,我叫人運了一大車的泥人兒,還有整箱的話本子。我還抽空記了許多笑話,講給她聽,她總是很捧場,但笑得依然勉強。直到有一天,我靈機一動。」


 


皇帝忽然停住話頭,眸子陰沉沉的。


 


嗯?接下來的事情是我不能聽的?


 


他正色警告:「朕給你講的故事,不可透露給任何人。否則,當心你的小命。」


 


我難道還能拔腳就走嗎?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有一天,我找了一件合適的宮裝,打扮成一個小丫頭的樣子,就像你從前在她跟前那樣子。貴妃要喝茶,沒人答應她,都被我打發走了嘛。我捧著一杯茶進去,立在她身邊,看著她翻話本兒。


 


「下去吧,她這麼跟我說,頭也沒抬。


 


「我捏著嗓子問,娘娘還有什麼吩咐嗎?她才抬頭看我,看見我的樣子,驚得將一杯茶都潑在了我身上。一邊嘴裡說著該S,一邊替我揩拭,又笑得捂著肚子,直叫哎喲。我很得意,貴妃的笑,總算沒有半點裝假。」


 


我心想,天子要是屈尊為我表演這麼一出,我也會笑得真心實意。


 


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當了皇帝人人仰他鼻息,自然痛快,卻又希望有人把他當平常人。


 


可是,既然皇帝如此放得下身段,如此偏愛,我們娘娘又那麼溫柔平和,兩個人是怎會由蘭因走向絮果的呢?


 


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貴妃才會失寵,才會心如S灰地困守瓊月閣,和皇帝別扭至今?


 


趁著皇上睡著,我悄悄溜去問吳公公:「皇上對娘娘似乎有許多過意不去的地方。為什麼不好好同她說呢?」


 


公公默然低頭,良久才說:「天子是沒有錯的。你怎能希望天子放低姿態?」


 


6


 


當夜,有人來報,貴妃不好了。


 


皇帝嫌我礙事,一把將我推開,火急火燎地穿好靴子,匆匆地趕去瓊月閣。


 


我想起白天見到貴妃的情景,不知怎的,「回光返照」幾個字湧上心頭,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趕到貴妃榻前,她已奄奄一息。


 


看見皇帝,她的眼睛亮起來:「讓我見見他。從前都是我錯,求求你,讓我再見見他。」


 


皇帝聲音沉痛:「阿昭,那孩子在天上,總有一天我們都能見到他。但如今我希望你留下來,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趴在榻前,握住貴妃的手,把自己的額頭抵上去。


 


貴妃抽不出手,把頭扭到另一邊,聲音哀怨:「到如今你還騙我,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要騙我。」


 


她悠悠吐出一口氣:「我累了,請您回去吧。」


 


皇帝身體僵直,一動不動,兩人沉默地僵持著。


 


良久,貴妃失神的眼瞥見了我,喚道:「珠兒。」


 


我膝行過去,掩住哭意,用盡量正常的聲音回應:「我在呢,娘娘。」


 


她看向皇帝:「我求您最後一件事,放她走吧。」


 


他卻攥緊她的手,咬牙道:「你敢丟下我,我讓這丫頭陪葬。」


 


黎明時分,貴妃去世了。


 


後來,瓊月閣的草迅速地長了起來。


 


荒煙蔓草之間,有一隻小鬼在遊蕩。


 


遲遲的更漏,滴答、滴答、滴答……


 


天似乎永遠不會亮,等到終於亮了,一切又是那麼蒼白空漠。


 


我沒有真的變成鬼,但寂寞蝕空了我的心,沒有心的話,和鬼也沒差太多。


 


有天夜裡,太子踏著露水向我走來,月光下,他俯身問我:「失寵了,不開心?」


 


我懶懶地倚著廊前柱子,將手裡的草莖打了個結,沒搭理他。


 


他輕笑:「想要出人頭地,在這裡玩草怎麼行,要不要我幫你?」


 


我連眼皮都懶得抬:「不用了,我哪兒也不想去。」


 


他語氣譏诮:「當初從小宮女爬到貴人的心氣兒哪去了?」


 


我苦澀地說:「你走吧,別在這裡嘲笑我了,沒意思,什麼都沒意思,也許哪天我覺得喘氣太累,往地上一躺,就走了。」


 


「想S還不好辦?白綾?毒藥?我都能給你弄來,再不濟,院裡有口水井,喏,就在那兒。」


 


我搖頭:「S也需要膽子,我現在是一攤爛泥。」


 


他背著手轉了一圈,問我:「你想不出半點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