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舅舅辭職創業的事。

暗處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擠出兩滴淚，向他哭訴輔導員工作的各種不易。

 

舅舅笑了。

 

他得意地看向許安安，道：

 

「看吧，安安。

 

「你可得考個好學校的研究生，不能像你表姐一樣。」

 

許安安木訥地點了點頭。

 

6

 

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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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看到指針上的時針指到七，立刻蹦起來打開新聞聯播。

 

「安安，你說新聞聯播提到的自貿港能有什麼好處？

 

「你考研不是考政治嗎？給大家解釋一下。」

 

許安安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舅舅當即變了臉色，掀翻飯桌。

 

「你背的是什麼？

 

「我昨天還聽見你背呢，今天就忘了？

 

「你這個狀態，怎麼考得上研究生？

 

「我都比你強！」

 

我媽到底看著許安安長大，於心不忍，出口解圍道：

 

「安安瘦了很多，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你別逼她逼得太緊！」

 

誰知舅舅並不領情，反而譏諷道：

 

「不好好讀書，難道讓她以後跟你一樣當個伺候人的保姆？」

 

氣得我媽臉都白了。

 

我反唇相譏：

 

「那也比送外賣強。」

 

舅舅「啪——」地摔了筷子。

 

我隻當沒看見，繼續吃我的。

 

一頓飯下來，我明顯感受到了身旁許安安的提心吊膽。

 

晚飯過後，許安安把我拉到臥室。

 

「表姐，你能不能去勸勸我爸。

 

「我真的不想考研了。

 

「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

 

我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面上卻是一派關切。

 

「安安，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舅舅做這些都是為你好。

 

「你可不能當個不孝女！」

 

許安安眼裡的光，寸寸灰敗了。

 

7

 

許安安的狀態肉眼可見地差。

 

筆試成績出來後，她不出意料地落榜了。

 

四門成績加起來，連國家線都沒有達到。

 

舅舅氣得七竅生煙，一連罵了她好幾天。

 

不堪其擾的許安安再次打電話向我求助。

 

「表姐，你快幫我勸勸我爸。

 

「我不想考研究生了，我想工作！

 

「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的!」

 

呵，就是把我S了的那種謝謝嗎？

 

還沒等我開口，舅舅就劈手搶過了她的手機。

 

「小冉，你是高校輔導員，法子多。

 

「你能不能幫忙改一下安安的成績，讓她上清大？」

 

為了不節外生枝，我並未告訴任何人自己辭職創業的事。

 

因此，舅舅理所當然地要求我用輔導員的「特權」，幫表妹改成績。

 

我被他的奇思妙想震住了。

 

好一會才道：

 

「舅舅，研究生考試是國家級別的考試。

 

「我隻是個小小高校輔導員，怎麼可能有那麼大本事。」

 

舅舅不滿地哼哼：

 

「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來。

 

「真是書讀狗肚子裡了。

 

「你該不會是嫉妒安安，故意不想讓她上清大吧？」

 

……

 

我深吸了好幾口氣，好不容易壓住怒火。

 

舅舅還在電話那頭大言不慚：

 

「再不濟，你幫安安看看，有沒有月薪五萬以上的工作。

 

「先幹著，邊賺錢邊讀研也行。」

 

我強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擠出笑容溫和道：

 

「非研究生哪能找到那麼好的工作？

 

「要我說，安安已經有一年經驗了。

 

「再復讀一年，一定能考上清大！」

 

8

 

舅舅很快被我說服，下令讓許安安二戰。

 

期間沒收了她所有的電子設備，連做筆記都不允許安安用 ipad。

 

為了激勵許安安學習，舅舅開始每天直播她學習。

 

直播間的背景就是她的學習計劃——

 

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晚上十二點睡覺。

 

如此高強度的學習，直播間的觀眾紛紛不解。

 

【雞娃最重要的是雞自己，自己不努力，反而逼著孩子努力算什麼？】

 

【當代家長——對自己沒要求活著就行，對孩子有要求。】

 

【我天，每天隻睡四個小時，這身體真的不會垮嗎？】

 

也有零星觀眾為舅舅辯護。

 

【為啥都是站在女兒角度說啊，這爸爸做得也沒毛病啊！】

 

很久沒有獲得認可過的舅舅像個鬥勝的老母雞，抓住零星誇他的評論不放，一遍遍炫耀自己的教育方式。

 

【今天我這麼逼她，都是為了她的明天。

 

【我是她親爸，還能害她嗎？】

 

【再說，不讀研究生，哪來高工資的工作？

 

【清大畢業生一個月五萬起步呢！】

 

聽到這，我退出了直播間。

 

舅舅開始給許安安畫大餅了。

 

卻絲毫沒注意到，直播間的許安安卻越來越瘦，狀態肉眼可見得越來越差。

 

9

 

冬去春來，日落日升，第二年的研究生考試轉瞬而逝。

 

許是畫大餅政策的激勵。

 

許安安的成績意外地很不錯，竟然擦線成功進入了清大。

 

這倒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直播間的網友們也紛紛道喜。

 

【看吧，我就說了，隻要夠努力就能成功。】

 

【特意來看的，打臉去年那些眼紅說是作秀的人。】

 

【真的是中國好爸爸。

 

【如果當初我爸媽強烈要求我好好學習，如今我就不會送外賣了！】

 

舅舅大擺宴席，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朋好友都被他請過來道喜。

 

現實的誇贊與吹捧比互聯網上虛擬的贊賞更加令舅舅膨脹。

 

他喝得醉醺醺的，卻還不忘朝著我炫耀：

 

「我家安安考上了清大。

 

「小冉你以後還得靠著你妹妹過呢！」

 

許久不見，眼前的許安安早已瘦得脫了相。

 

一米六六的身高，體重隻有七十斤出頭。

 

她憔悴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抹志得意滿的笑：

 

「表姐，我終於考上研究生了！

 

「還好我當時意志堅定選擇復讀！」

 

我看了看許安安烏青的眼角淡然地笑了笑。

 

對於研究生而言，上岸的瞬間是整個學業生涯中最快樂的事。

 

一旦入學，等待她的，將是日復一日的實驗室試驗以及數據處理分析工作。

 

許安安現在的狀態，怎麼可能支持她高強度的實驗室工作？

 

10

 

許安安學習的時候，我也沒闲著。

 

解壓工作室的運營已經進入正軌。

 

現在，工作室一個月的收入，就能頂我做輔導員時一年的收入。

 

一切都在穩中向好。

 

又過了兩個月不到。

 

我再次接到了許安安的電話。

 

「表姐，我不想讀研了！

 

「我要退學！」

 

電話那頭，她泣不成聲，大倒苦水。

 

她每天不但要早五晚九做實驗，每周還有定期組會匯報，沒有成果就會被導師批評。

 

除此之外，還有幫導師接送孩子，輔導孩子功課等雜活要幹。

 

「當了研究生後，我沒有一個朋友，我真的好痛苦。

 

「我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我有中度抑鬱症。」

 

她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對我絮絮叨叨念了半個多小時。

 

我狀似關切道：

 

「那可怎麼辦？

 

「舅舅不會同意你退學的。

 

「要不你再堅持堅持？」

 

許安安哭哭啼啼：

 

「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我每天都痛苦得想S！」

 

我翻來覆去地給她倒雞湯。

 

掛斷電話後，立刻反手把通話錄音轉發給舅舅。

 

舅舅聽了當即炸了。

 

許安安考上研究生後，他收獲了前所未有的褒揚。

 

之前的失意一掃而空，虛榮心在周圍人的吹捧下前所未有的滿足。

 

而現在，許安安卻要退學，這不是當著全世界打他的臉嗎？

 

「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飽才這麼多病！

 

「什麼抑鬱症！

 

「你之前不也說有抑鬱症，最後不還是靠學習學好了？

 

「我看你就是裝病！」

 

這一次，舅舅徹底發了狠。

 

拿起擀面杖，把許安安打得好幾天都下不了床。

 

扇完巴掌，又給甜棗。

 

忽悠她隻要研究生畢業了，立馬輕輕松松年入百萬。

 

最後甚至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他跪在許安安床前，抹著淚道：

 

「爸媽辛辛苦苦半輩子為的是什麼？

 

「還不是希望你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隻要你願意繼續讀，爸就是現在S了也瞑目了！」

 

許安安本就是個沒有主見的人。

 

被舅舅一番連打帶哄，總算答應繼續去上學了。

 

然而，有些壞口子一旦開了，便再難合上了。

 

更何況抑鬱症這種疾病，又哪是靠幾番話就能治愈的？

 

舅舅得意於自己終於又將女兒引回了「正道」。

 

我卻冷眼旁觀著，這對父女的末日將至。

 

11

 

解壓俱樂部成立兩周年時，我的收入成功再次翻倍。

 

彈性的工作時間也令身體更加健康。

 

於是，我和創業伙伴決定趁勝追擊，再開兩家連鎖店。

 

我每天選址，裝修，策劃忙得連軸轉。

 

萬事俱備隻欠開業時，我的右眼皮卻突突直跳。

 

直覺告訴我沒好事。

 

果不其然，舅舅又一次拉著許安安，來到我家。

 

許安安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蒼白，表情愁苦。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她要退學。

 

從舅舅的敘述中，我拼湊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許安安回到學校後，抑鬱症更加嚴重，醫生建議許安安休學一個月。

 

許安安借口自己太優秀，導師獎勵自己放假一個月。

 

舅舅得知後滿世界炫耀，但很快被直播間的網友質疑。

 

【哪裡會有因為科研優秀所以給學生放假的老師呢？】

 

【難道不是越優秀越應該多幹點活嗎？】

 

【博主該不會被女兒騙了吧，他女兒看著精神就有點不正常。】

 

舅舅根本不在乎許安安的心理健康。

 

他隻是想有一個能供自己炫耀的女兒罷了。

 

所以當舅舅聯系上許安安的導師，得知她並非放假而是休學時，舅舅大發雷霆，再一次將許安安揍個半S。

 

可這次，她卻寧S也不去上學。

 

最後舅舅想起我這個冤大頭，開口就是要求我勸許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