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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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沉默的大姨娘也偷偷哭泣。
我忽然想起,大姨娘有個兒子。
當初父親強納她為姨娘,自然不能帶著兒子進府。
大姨娘便通過父親的關系,找了一戶沒孩子的富貴人家,讓兒子拜那戶人家為爹,連姓都改了。
兒子成為別人的兒子,抄家自然和他沒關系。
大姨娘也不可能帶著兒子流離失所。
見到三姨娘痛失愛女,她也物傷同類。
三姨娘哭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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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沉默地進客棧。
那日起,我再也沒見過王靜靜,那位文靜的妹妹。
說來奇怪,王家那麼多人,我對靜靜的印象是最淺的。
因為她總是溫和有禮,盡量不麻煩別人,也很少說話。
三姨娘和母親關系不佳,她與我也十分生疏。
她好像是孩子們中最沉默的那個。
她非嫡,又不是三姨娘唯一的孩子,性格不如王寶寶那般囂張。
林林才三歲,她十二歲,三姨娘自然全身心都在林林身上。
靜靜是被忽略著長大的。
每次在祖母屋子裡請安,直到祖母叫她的名字,眾人才發現:哦,她也在。
她安靜地長大,安靜地跟著眾人,安靜地一個人照顧自己,然後安靜地消失,再也沒出現……
客棧裡大家都在聊強盜之事。
我這才了解,古代出行很容易遇到強盜,概率大小的問題。
如果全是女子,那鐵定不敢走遠門。
以前我認為古代女子不夠自立,不想著建功立業,爭取與男人平等的權利,非要把自身榮辱綁到男人身上。
此刻我深刻地明白,她們別無選擇。
越是底層的女子,越無法選擇。
「最近強盜多起來,人S得越來越多了。」
「世道太亂,大家都迫不得已啊。」
「南方那邊稱好幾個王了,都宣稱自己授予於天,整天打來打去,大家都往京城這邊來……」
從眾人陸陸續續的口吻中,我了解到古代飢荒、災難是常態,動亂並不是一定要打戰。
一場嚴寒風雪,一場鋪天蝗災,一場傾盆大雨……就可以摧毀無數人。
大家忙著生存,每天疲於奔命。
能吃飽飯就叫國泰民安,皇帝也會被稱為明君。
他們懷念二十年前的日子,說那時候是繁華盛世,如今到處天災人禍,起義不斷。
又說起南邊已經出現好幾支起義軍,已經初具規模。
我邊吃飯邊聽著他們的議論,心中的懷疑越來越清晰——現在的確處於王朝末年。
貴族府上的流觴曲水還在繼續,外面卻已經天下大亂,S人無數。
古代另外一個大問題便是消息不流通。
南方大災,起義軍稱王稱霸許久,我今日才知曉。
我有點擔憂。
倘若真打戰,消息獲取太晚,那不是任人宰割嗎?
但後面又想,我們目前在京城,打戰總不可能打到京城來。
吃完飯,眾人疲憊不堪地上樓休息。
還沒整理好因靜靜失蹤帶來的痛苦心情,又有一個噩耗傳來——父親攜帶金銀的包裹,遺失了!
不知道是逃跑途中掉的,還是被偷的。
眾人對這件事的反應,比聽到靜靜失蹤還要大。
金銀與我們的生存息息相關,沒有錢財,寸步難行。
母親哭著埋怨父親:「當初讓你分開存放銀票,讓我們每人帶點兒,你非要自己一個人帶,現在好了!全都沒了!全沒了!」
說完便號啕大哭。
其他人也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父親鬱悶地沉默。
三姨娘本就痛失愛女,聽到錢財丟失,再度號啕大哭:「林林還要吃藥呢!」
二姨娘和王寶寶也悲傷不已,跟著質問父親:「當初分開帶就好了,為什麼不信任咱們啊?」
這次連哥哥也不站在父親那邊了,跟著母親一起斥責父親。
父親怒道:「好了!既然是我丟的錢,我會解決的!」
眾人將信將疑。
沒了錢財,父親留的碎銀子很快就會花光。
第二天很早,父親叫上哥哥出門找活兒做做。
傍晚兩人灰頭土臉回客棧,喪氣道:「沒掙到錢。」
他們放下架子去找活兒做,沒想到城裡到處都是南邊的來找活兒的人,他們根本搶不著。
一家人要吃飯,還需吃藥。
年輕人還可以扛扛病,祖母年事已高,撐不住了。
事已至此,父親說道:「那就賣人吧。」
18
我很震驚。
父親說要解決錢的問題,結果他的解決方式就是賣人?
眾人下意識地看向虛弱的四姨娘。
父親陰鸷的目光,也盯在她身上。
我恍惚想:父親當初帶上我們的原因是什麼?
莫不是為了這一天吧?
太惡心了!
四姨娘臉色蒼白,惶恐無助地流淚。
我頭腦昏昏沉沉,內心裡壓抑著極大的憤怒,勉強起身道:「父親,你丟了錢,最後卻要我們這些女人替你承擔後果,惡不惡心啊?」
父親氣急敗壞罵道:「王珍珍,怎麼和長輩說話的?」
我罵道:「那你怎麼不賣你自己?」
父親衝上來要扇我耳光,母親擋在他面前:「你敢打我女兒?」
祖母道:「進林啊,你是讀書人,怎麼可以幹這種事呢?」
父親辯解:「娘,四姨娘隻是個妾,賣妾天經地義!」
這話讓幾位姨娘臉色發緊。
祖母咳嗽兩聲道:「好了,我不吃藥,省錢買吃的吧。」
大姨娘積極道:「我是繡工,可以出去找活兒。」
王寶寶說:「我也去!」
二姨娘表示她沒生病,也可以找活兒。
如此,事情算解決了。
我的病情時好時壞,耐心地在屋裡休養。
幾人每天出去找活兒,可惜進城的難民太多,僧多粥少,除了大姨娘當上了繡工,其他人都沒事幹。
一家子靠著大姨娘微薄的月錢過活,連糊口都成問題。
祖母病情越加嚴重,眼見父親又有賣四姨娘的意思,我虛弱地說:「父親,我有錢。」
眾人震驚地望著我。
母親拼命朝我使眼色。
我假裝沒看到,冷冷地對父親說:「要我拿錢可以,但父親必須跪著向眾人道歉,尤其向四姨娘、三姨娘道歉!」
四姨娘驚訝地望著我,眼圈微紅。
「什麼?」父親勃然大怒,斥責我有錢不拿出來,讓家人受苦。
道歉自然沒門。
我勉強站起身,退到門外:「如果父親不道歉,那女兒就把銀子扔給外面的人!」
父親不相信,衝上來拉我。
這次母親、四姨娘擋在我身前,王寶寶也意外地走過來,挽住我的手臂,無聲地宣告支持。
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也默默退到我這邊。
看到這一幕,我心頭酸酸的、熱熱的。
我提出那樣的條件,隻是想要發泄罷了,沒想過會成功。
父親就算不道歉,我最終也會將珍珠交出來。
沒想到眾人不僅不怪我藏錢,還支持我。
「你們……」
父親驚訝地瞪大眼睛,氣得渾身發抖。
「反了天了!賣身契還在我這兒呢!」
他大聲嚷嚷,伸手去摸胸口,臉色忽然一變。
我看到他的動作和臉色,反應過來,嘲諷道:「賣身契?你把銀子和賣身契放一處,全丟了吧!」
幾位姨娘的臉色微微變化。
父親冷哼:「就算沒有賣身契,我是男人,你們是我的妻妾女兒,我想賣就能賣!」
大家的臉色再度變化。
我不知道父親能不能隨便賣掉咱們,以前讀過一本史料,其中有個小故事。
有個女人成為寡婦,便回歸娘家,娘家隻有哥哥和大伯,大伯便把她給賣了。
我當時很驚訝,原來連大伯、哥哥都能賣掉女子?
既然親戚都能賣人,想來父親要賣掉我們,應該沒問題。
亂世當道,官府也管不過來啊。
姨娘們露出害怕的神色。
她們懼怕父親,我身為現代人,沒什麼顧忌,嘲諷道:「那到時候看看是你先賣掉我,還是我將你打暈了賣掉!」
「……」
父親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我繼續懟他:「對了父親,我聽說官府在招兵平亂,你不是希望發生戰爭,好建功立業嗎?南邊在打戰,繼續人上戰場,隻要你去參軍,軍餉馬上就發,我們一家老小的口糧就解決了,你和哥哥趕緊去啊!打了勝仗,你和哥哥就可以鹹魚翻身,重新去當官呢!」
我的話猶如一把尖刀刺向父親,他瞬間面紅耳赤,尷尬不已。
旁邊的哥哥也羞紅了臉,不敢說話。
我乘勝追擊:「自己丟了錢,當初拍著胸脯會解決,結果賺不到錢就想賣人。那父親怎麼不去參軍呢?隻要參軍就可以賺錢,也有立功的機會,怎麼不去呢?明明是孬種,擺什麼架子!」
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我罵得可痛快了。
「……你必須下跪道歉,特別是向四姨娘和三姨娘道歉!你侮辱四姨娘,害得靜妹妹失蹤,我們一家淪落至此,你該負起責任!」
撲通一聲,哥哥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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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驚訝至極。
哥哥道:「都是我和父親錯信他人,害苦了大家,我向你們磕頭認罪!父親是長者,我身為兒子,替他向你們磕頭!」
一番爭論下,父親也受哥哥感染,願意認錯。
有哥哥出面,父親自然不用下跪,隻向三姨娘、四姨娘道兩句歉就算了。
情況緊急,我懶得再逼,掏出珍珠道:「拿去吧。」
四姨娘走到我身邊,低聲說:「謝謝。」
我朝她笑笑。
她:「以後不要為我惹怒老爺了,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妾,道歉什麼的,不重要……」
「重要。」
我打斷她:「他冤枉你,必須向你道歉。」
四姨娘咬咬唇:「現在這世道保命要緊,其他的不重要……」
我輕聲說:「正因為不知道哪天要S了,這些事才重要,不然一輩子窩窩囊囊,到陰曹地府也不安寧。」
四姨娘沉默片刻,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沒再繼續解釋。
那些幾千年後的思想,說出來也無人理解。
我之所以反抗,隻是不忘初心,不負來處。
哪怕沒有意義,也要做上一做。
害怕父親不靠譜,母親跟著去換錢。
兩人賣掉珍珠,隻換來幾十兩銀子。
世道太亂,典當、買賣的人太多,東家拼命壓價,大家無可奈何。
這次銀子分成幾份,我、父親、母親、哥哥,一人帶一份。
我們是嫡系。
其他姨娘們隻能接受。
目前大家都知道南方在打戰,回不回龍丘又成了問題。
龍丘在南方,離最近的戰場一百多裡路。
而且銀子不足,也回不去。
猶豫不決,父親便租了個房子安置眾人。
租完房子,大家喝藥吃飯,銀子很快花得七七八八。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家的病陸陸續續好起來。
隻有祖母依舊纏綿病榻。
眾人非常著急。
此時已經逼近年關,馬上要過年了。
整個城市,除了貴族富戶喜氣洋洋,其他人愁雲慘淡。
我們一家子天天苦著臉,根本沒有過年的喜氣。
三姨娘失去靜妹妹後,天天以淚洗面。
其他人為了生計也疲於奔命,勞累不堪。
父兄之前跪地道歉,我們以為他們改過自新了。
沒想到他為了救祖母,又要賣人換錢買藥。
眾人不願意,他便冷冷地說:「不賣可以,但每個人每個月需上交一吊錢!」
扔下一句話,他便甩袖離開。
臉上冷酷的表情,讓我們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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