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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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獵戶家的女兒,天生痴肥蠢鈍,面黑口巨,說話結巴。
村裡的人都恥笑我,欺辱我,把我叫做「黑豕」。
可明日,我就要嫁給城中太守家的小兒子了。
他皎如玉樹,是許多姑娘的春閨夢裡人。
而他眼中的我。
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傾國傾城。
1
我是獵戶家的女兒,叫做黑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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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生痴肥蠢鈍,面黑口巨,說話結巴,一頓能吃下一鬥糙米。
村裡的人都恥笑我,管我叫做「黑豕」。
豕,就是豬的意思。
黑、髒、油、醜、臭、懶、蠢,都是他們用來罵我的詞。
我無數次想過,為什麼我的父母要把我生出來?為什麼要把我生成這副模樣?
長成我這樣,似乎根本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小時候,我曾很羨慕村長家的許月娘,她長得白嫩俏麗,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我總跟在她後面,痴痴地看著她。
她偶爾也跟我搭話,讓我上樹給她掏鳥蛋,下河給她撈小蝦,夜裡給她捉螢火蟲做燈籠。
一度我曾很開心能有她這麼個長得美麗的好朋友。
後來她騎到我脖頸上,跟我玩騎大馬的遊戲。
村裡其他的孩子笑話她,這不是騎大馬,這是騎黑豬,她就惱了,再也不理我。
她還跟那些孩子一起,向我丟石塊、爛葉子,把我拴進骯髒的豬圈,讓我趴在地上扮演豬的樣子哼哼地叫。
「S豬!天生的廢物!髒東西就該待在臭豬圈!」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那樣對我,但我很難過。
後來,他們越來越過分,拿棍棒狠狠打我,拿鐵籠子鎖著我,喂我吃腐爛的泔水,用燒紅的木炭在我臉上寫「豕」字。
我怕他們,他們的身影、聲音,都讓我不自覺地心慌發抖。
我逃進了深山裡,偶爾下山去賣打到的獵物,也是遮了面孔,遠遠地繞路,生怕被認出來。
這日,是村鎮的大集日,我被他們堵住了。
2
我剛把打來的皮子賣到了山貨行,換了二兩銀子,出門就遇到了許月娘。
她已經十六了,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皙,鎮上的媒婆都開始紛紛登門,要給她說親事。
可她眼光高得很,誰都看不上,揚言定要嫁個品貌俱佳的夫君。
她身後跟著的,是張二牛、李虎子等人,他們從小就喜歡她,當她的跟班。也就是他們,一直合伙欺辱我。
看見他們,我慌得低下頭,像隻倉皇的老鼠,轉過身慌不擇路地就想跑。
可我沒逃脫,反而被他們團團圍住了。
「嘖嘖,怪不得我聞到街上這麼臭,這不是黑豕麼?」
張二牛長得膀大腰圓,一腳就踹過來,把我踹倒在地上。
從小到大,我對他們的畏懼,似乎已經刻在了骨子裡,我像隻被嚇軟的兔子,匍匐在地上,捂住了頭瑟瑟發抖。
許月娘轉了轉她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嬌聲喝道:「黑豕,你又偷我的錢!」
「我……我沒……」我口吃,辯解地也慢。
她截住我的話:「你從小就這樣!這做賊的本性怎麼就改不了呢!」
李虎子上前就搶走了我的錢袋。
他獰笑著數了數:「沒錯。二兩,就是月娘丟的。」
月娘輕蔑地哼了一聲:「她拿過的銀子,臭了,賞你們喝酒吧。」
「是,是,我的——」我抓住李虎子的腿,苦苦哀求。
那是給我娘買藥的錢。是我和爹辛苦進山打了一個月的獵物才換到的銀子,不能被他們搶了去。
李虎子怒了,瘋狂地拿腳踢著我,可我一直抓著他的腿,不肯松手。
「該S!這個臭豬!賤人!你瘋了麼!」
張二牛他們也跟著一起踢我,打我。
但我倔強,就是S不松手。
「住手--」
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
3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溫靖川,他眉目如畫,身似青松,穿著一襲華貴的白衣,宛若天人。
而我,被人用腳踩住頭顱,睜不開眼,狼狽不堪地趴在塵土中。
「你們為何打她?」
「她是賊人,偷了月娘的銀錢。」
此刻的許月娘,呆呆地看著溫靖川,竟似已經痴了。
溫靖川看了看李虎子手中的錢袋,說道:「看這姑娘的打扮,應該是獵戶出身,這錢袋是鹿皮制的,跟她的皮靴是一樣的材料。」
他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問許月娘道:「你確定這錢袋,是你的?」
許月娘紅了臉,半晌才說道:「怕是虎子誤會了。」
溫靖川讓下人扶起了我,「既然是誤會,你們該向她道歉才是。」
許月娘像蚊子般哼哼地說了句:「是我看錯了。」
李虎子和張大牛不服氣,但看溫靖川的衣著華貴,並不是他們能得罪的,也低頭認了錯,歸還了我的錢袋。
我後來偷偷打聽到,他叫溫靖川,是省城太守的小兒子,來我們鎮上,是替他爹來巡查農事的。
他才華滿腹,皎如玉樹,是無數姑娘的春閨夢裡人。
4
我家原本是住在村上的。可自從被爹爹發現我被村上的孩子欺負,他就帶著我和娘,搬到了東山深處的崖洞中。
這裡雖然潮湿、陰冷,但是遠離人群,再也不會有異樣的眼光審視嘲笑我,也不會有人欺辱打罵我。
崖洞中是有一面舊銅鏡的,但我長得醜,從不敢面對鏡子中自己那副面容。
可這日,我破天荒地坐在了鏡子前。
鏡中的臉,皮膚黝黑粗糙,頭臉胖腫,油光锃亮,真的像個豬頭。
難怪人人嫌棄我,厭憎我。
爹娘都生得端正,為何偏偏把我生成這般醜陋模樣?
我痛苦。但我不恨爹娘,也不能問他們這樣的問題。
他們很疼愛我,我不能讓他們傷心。
這夜,下了很大的雨,雷聲陣陣。
娘咳嗽著問我:「你爹怎麼還沒回來?」
我給她熬著藥,心思早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漫不經心地答道:「爹去收前日布下的捕獸夾子,應該很快回來了。放心吧娘,爹爹不會進山裡禁地的,這條山路他又熟悉得很。」
可直至深夜,爹爹依然沒有回來。
我不由急了,出門去尋他。
雨下得又急又瘋。我沿著爹爹平時打獵的路線找過去。山路很滑,我也不知道在泥裡跌了多少跤,才到了他放置捕獸夾的地方。
捕獸夾還在,可爹爹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爹--」
我一邊大聲呼喊,一邊在崎嶇泥濘的山路上沿途尋找。
直到在一處斷崖下,發現了爹爹的屍體。
他已經摔得七竅流血,頭頸骨折。
5
爹爹的屍體,就在我眼前。
我覺得這景象,像是噩夢,一點都不真實。
爹爹就是在東山長大的,打了一輩子獵了,怎麼可能跌S在他最熟悉的山崖。
最愛我的人,就這麼不在了麼?
我呆呆地跪在泥濘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一把傘出現在了我的頭上。
我抬頭看去,白玉般的手,擎著傘柄,傘下,是一張清俊絕俗的臉。
他雙眸如水,溫柔繾綣地看著我,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是溫靖川。
我如夢方醒,痛聲大哭。
溫靖川聽說東山有溫泉眼,想給母親修個溫泉莊子,於是來山上轉一轉,卻遇上大雨迷了路,正在找下山的出路時,遇到了崩潰失神的我。
我除了哭,竟然已經傻了一般。
他讓下人幫忙,把我爹爹的屍體抬到了山下,又好心買了上好的棺材收斂。
我要給他買棺的銀錢,被他拒絕了。
「若不是你指路,我們恐怕還在山中淋雨呢。相遇就是緣分,姑娘不必客氣。」
他真是極好的人。
溫柔和善,謙遜有禮,如春水般,未語先含笑三分。
他看著我的目光澄澈,絲毫看不到嫌惡和鄙夷。
他像廟裡的神君一般,心裡有大愛,眼中有眾生。
兩次,都是他,從泥沼中把我救了出來。
這是他說的緣分麼?
可他是朗如日月,宛如畫卷中走出的仙人。
而我,是骯髒粗鄙的黑豕。
我自慚形穢,痛苦難堪。我連心中對他的一點感激惦念,都覺得是驚擾褻瀆了他這天端上的人。
6
爹爹S後,娘消瘦了許多,咳得愈發嚴重了。
我擔心她的身體,跟她商量:「娘,不,不如,我,我們,搬回,回村裡--」
「這裡住著多好,清淨,不搬。」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怕搬回村裡我又被村裡人欺負。
可眼見她咳出了血,病得起不了身,我內心焦急不已。
於是我進了深山,想碰碰運氣,多打點獵物換些錢。
爹爹說,東山的最深處,是禁地。
相傳,之前有位將軍戰S在此,山裡有他的殘部埋藏起的寶藏。
又有傳,S的不是將軍,而是妖孽,它渡劫失敗,被劈S在一處寒潭,隻留下一個似龍又似豬的巨大頭顱,有膽大的村民把頭顱抬回去,分煮而食,可吃過肉的人,全部暴斃而亡。
但是為了娘,我不怕什麼妖孽。
我提著爹的弓箭,大著膽子一路前行。草木越來越茂盛,千年古木拔地而起,樹冠層疊如雲海,苔藓覆滿樹幹。
我獵到兩隻野雞後,追著一隻野狐的蹤跡,到了一處寒潭。
寒潭邊,長著一株神奇的植物,葉子約三尺長,包著裡面的果實。那果實隱是人形,皎如月光,異香撲鼻。
我看著稀奇,但見識淺陋,並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它實在是又香又美,惹人喜愛。我就把它連根挖了出來,放進了褡裢裡,等回到崖洞以後,隨手就找了個地方,刨開土種了下去。
當夜,我在睡夢中,突然被凍醒了。
我發現自己躺在了陰涼的地上。
好生奇怪,昨夜我明明是睡在床上的。
我爬起身,走回床邊,剛要躺下去,突然間,我仿若雷劈,驚得全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我的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身形肥胖,頭腫如豬,膚色黝黑,正是我自己。
那我呢?站在床邊的我,又是誰?
7
我隻覺得一道涼氣,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聽聞人S離魂,就是這樣的情景。
難道我S了?
我伸手,去推床上的自己。
觸手摸到的,不是冰冷,而是溫軟的肉。
那便不是屍體。
而且,如果我是鬼魂,應該沒有實體,不是麼?
這時,我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白玉柔荑,手腕纖細,潤如羊脂。
這並不是我的手!
我飛奔到銅鏡前,看向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眉如新月,眼似秋水,膚若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我驚嚇得狠狠後仰,跌坐在地上,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做夢麼?
我拼命地掐自己,很疼。
我又跑到床前,用力推了推床上那個肥胖的身形。
我眼前一黑,有驟然下墜的感覺,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了。
我從床上坐起身,發現自己果然還是臃腫肥胖的樣子。
我長籲一口氣,果然是個夢啊。
我抬腳下床,卻差點被絆倒。
床邊靜靜躺著的,是個美貌絕倫的女子。
昨晚發生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8
古書《異錄志》曾記載:「東荒有木,名蕤,生於水畔,其葉如韭,其華四照,其馥似蘭,其實類人,能與神通。」
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隻是猜測,那美人身體,便是我帶回的那株奇花的果實所化。
有了那美人身軀後,那顆植物就離奇消失不見了。
然後我慢慢摸索出規律。每當我睡著後,便會在那個美人身中醒來,我再以那美人身睡去,就會在自己的身體中醒來。
換言之,我似乎多了個美人分身,隻要我不睡過去,我就可以把自己裝在那美人殼子裡生活。
想明白這些後,我的心砰砰地跳得極快,手指尖因激動變得冰冷,連靈魂似乎都在尖叫戰慄。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以美麗的樣子活過一天。
而當我真的以這副美人的軀殼走在街市上,才發現,原來人們天生有多喜愛和追逐美麗的事物。
賣貨的貨郎看我看得失了神,打翻了貨物。
「姑娘留步——」
來茶樓會文的書生,從竹簾後探出漲紅的臉,拿著茶水的手直抖。
「這,這盞茶,敬仙子--」
西街胭脂鋪的老板娘素來刻薄,每次見我必定皺了眉頭吐口水,此時卻提了裙裾追出店外,硬塞給我個精致的木盒:「姑娘抹些我們的桂花手油,這是我們的新品,免費送你用。」
「南華經雲姑射仙,此貌必定非凡人啊……」街頭算卦的老者搖頭晃腦看著我,不顧籤筒中的籤子已經噼裡啪啦落了一地。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