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書名:縛金釵 字數:4251 更新時間:2025-05-15 14:31:03

 


這夜有涼風徐徐的吹著,我坐在花梨木方桌前專心的寫字,月牧來為我掌燈,我不知寫了多久,月牧扛不住困意,連連打著哈欠。


 


我見她犯困,說:「月牧,你去睡了吧,我馬上就歇了。」


 


月牧搖搖頭說:「夫人還未洗漱,月牧不敢離去。」


「無礙。」我放下筆,伸了個攔腰,說:「把洗澡水抬進來,你們都出去吧。」


 


宮人們抬了水,一切準備好,就下去了。我開了窗偷偷瞧了一眼,她們確實回去歇息了。


 


四下無人之際,我從枕芯裡摸出一包藥,又倒了一杯水,坐在了浴桶裡,白色粉末慢慢化掉,我心裡也逐漸平靜下來。


 


就當我是個罪人吧,這兩個孩子我都不願要,若有來生,請挑準了好人家投胎,不要再選我,還未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我就自作主張讓你夭折,實在是對不起,因為我怕,你生下來後我會不愛你,會厭惡你,會恨烏及烏將怨恨加諸於你,與其這樣,倒不如在我們最親近的時候,直接斷了我們做母子的緣分。


 


我不斷的說服自己,手卻還是微微顫抖著,正當我一仰脖,準備喝掉時,手忽然被人抓住,杯子順勢傾倒,他接住不過一秒,就大力摔倒了地上,杯子瞬間裂開,我陡然驚懼,瞧見夫徇一臉陰沉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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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可怖的眼神嚇到,一時驚駭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手攥成拳,恨恨的看著我,「魏堯嫵,你可真是不讓人失望啊。」


 


我頓時也冷了下來,瞧著他,像瞧一個陌生人,「你也沒讓我失望,故意試探我?」


 


他如鷹般的雙眸S盯著我,並不像從前那個翩翩少年郎。


 


「我不想再裝下去了。」我心一狠,索性什麼都說了,「我恨你,我不想生你的孩子,與其說讓我活著是你給的莫大的恩賜,不如說是給我無盡的折磨。你若是真對我好,就給我痛快的一刀。」


 


浴桶裡的水還沒涼,氤氲熱氣仍舊飄飄浮浮,擋在我們中間,因著這點熱氣,我看著夫徇的臉都柔和了不少。


 


他被我激怒,頭上青筋暴起,我也看不大分明。


 


我的話說的太重了,完全是在踐踏他的情意。這麼長時間他對我的寵愛,我都看在眼裡,卻不放在心裡。這點東西算什麼呢?綾羅綢緞、金銀珠寶,能撫慰我心裡的傷嗎?我知道他兩難,他是君王,應當按照律例懲罰罪人,可他不應這樣強迫我,魚和熊掌兼得,他憑什麼?


 


「犯錯的是魏相,不是朕。」夫徇忽然說,「是魏相站錯了隊,意圖協助栎阊謀反,通敵叛國嫁禍給朕,魏堯嫵,你爹犯的是大錯……」


 


「我呢?」我淚流滿面,「我錯哪兒了?」


 


「你不想要朕的孩子...那便不要。」他忽然讓步,他攥著我胳膊的手松了松。


 


他說的話讓我瞬間有些怔忡,我竟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的手伸進浴桶裡,試了試溫度,便不再看我,轉身往屏風外走,邊走邊交代我,「快些洗,待會兒水不熱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問,「你這樣不累嗎?」


 


不解決實際的問題,一直同我僵持著,在一些很小的問題上做一些讓步,有什麼意義呢?


 


他顯然腳步頓了下,便裝什麼都聽不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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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好身子,穿著褻衣,一邊系帶一邊往外走,一抬起頭,見夫徇還坐在床榻上。


 


此時我們應是在冷戰,誰都不要理誰最好。


 


我還沒有想好措辭,就見他拍了下床,示意我過去。見我猶豫,他面有怒色,掀開被子自己躺好。


 


我要上床睡覺,勢必又要從他這邊經過。整個皇宮都是他的,我又沒法兒ẗŭ̀ₖ撵他走。依我說,做皇帝的女人就這般不好,兩個人生氣了,女人半點底氣都沒有,不能像尋常婦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有娘家人撐腰,男人還得親自去府上賠罪,把婦人給勸回來。


 


幾番權衡之下我決定硬著頭皮走過去,反正我同夫徇之間,也沒有什麼郎情妾意,更別提什麼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他吃我吃的透,我玩不過他。


 


我走到床榻邊,見他雙目緊閉,長腿筆直,又不好意思從他身上過去了,硬生生折返回去,到窗邊的美人榻上躺著。


 


夫徇沒睡,見我調轉回頭,心裡也一陣怒氣,又翻身坐起來,聲音帶著幾分威嚴,「你就這麼不願同朕一起睡?」


 


這隻是一方面原因而已,我見他表情似乎有些受傷,也耐心同他解釋,「頭發沒幹,等會兒再過去。」


 


夫徇直接把被子掀開,穿了鞋幾步走過來,從我手裡扯走毛巾,親自幫我擦起來。


 


月涼如水,一片銀霜的地上有兩隻影子交疊著,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從前他明明那樣苛待我,為何力排眾議封我做夫人後,忽然對我這樣好。我說的話鋒芒太盛,貶損他之意不少,他還要這般待我?


 


我不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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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了頭過去,伸手護住了自己的頭發,嚴肅說:「陛下,我有些乏了,先睡吧。」


 


他見我頭發仍湿漉漉的,似乎要執意幫我擦幹,他這般心疼我的樣子,跟那個時候沒日沒夜罰我做事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但凡他那個時候對我好點,也不至於到現在,宮裡的人私下裡都仍然對我不敬。


 


等頭發幹的差不多,我們兩個就躺在床上,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空氣變得十分緊張,身上也燥熱起來,又不敢隨意翻動。


 


夫徇生的好看,天生一副帝王之相,渾身的凌厲勢不可擋,即使不在朝堂,而是房中這般家常的環境裡,他仍讓人心悸。這樣的人,年輕又好看,他宮裡不少女人都把一生交託給他,心裡也是拿他當郎君愛著的,縱然比尋常人多了些政治原因,但愛慕,是真的擋不住。


 


我想起融素,後宮之主,素有母儀天下之姿,又是打王府裡跟著他的,外面傳的那般相知相愛,實際上倒也不顯幾分。我真的看不懂他,他明明有那麼多選擇,卻一定要我感覺,他非我不可。


 


真是笑話,不管真假,他可是S我全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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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融素那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徐貴人是上一個我?


 


我正胡思亂想著,枕邊人翻身過來,手搭著我的肚子,我立刻緊張起來,肚子上有感覺,他似乎在輕輕摩挲著。


 


「這裡應該有朕一個孩子。」他說到這兒,忽然打住,又說:「你別亂吃藥,明日朕讓太醫過來給你瞧一瞧,瞧瞧有什麼法子去掉他不痛的。」


 


夫徇的呼吸還是很平靜,我的心卻狂跳不止。


 


第二個了。


 


我又要親手、S掉一個孩子。


 


隻因為他身上流淌著夫徇的血,所以我便不能是一個母親。


 


我的心鈍鈍的疼,我也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啊。


 


我魏堯嫵是怎麼把人生過成這樣的?


 


「阿嫵。」夫徇閉著眼,低低的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僵著不動,等他下一句,他卻沒有聲兒了,過了一會收回自己的手,又躺好睡了。


 


等我醒來,他早就走了。


 


月牧進來伺候我洗漱,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見她表情猶豫,心下奇怪,問她怎麼了。


 


月牧給我遞上漱口水和錦帕,說:「夫人,您是惹陛下不高興了嗎?」


 


我沒說話,月牧又說了一句:「今天陛下一大早就走了,連夫人描好的那隻木鸚鵡,陛下都沒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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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牧見我沒反應,就訕訕的閉嘴了。


 


我照常去跟融素請安,在她宮裡我盡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非她遞話頭給我,否則我絕不接茬。


 


祝美人在喝著茶,嬌嬌柔柔的一張臉,略帶憂愁,那雙眼是看著皇後的,卻說:「我前幾日去看了徐貴人,真是慘,平日那般有生機的一個人,才進去沒多久,愣是被磨的S氣沉沉的。」


 


融素道:「是個可憐人,隻是這世上的因果報應,都是有數的,自己作惡,也該自食其果。」


 


說著,她眼神飄忽,掃了我一眼。


 


我沒吭聲,連頭都不曾抬起,也說個沒趣兒。


 


祝美人附和著皇後的話,正說著外頭有人進來通報了,說惠清公主來了。


 


到這兒我才抬了個頭,見惠清提著大紅織金提花裙擺進來,滿頭珠翠搖搖晃晃,一張笑臉迎了進來。


 


一眾人等起來請了安,融素擺擺手讓我們散了,她要和惠清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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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牧跟在我後頭走著,見我往尋常回的那條路上走,急急的說:「夫人,從這條路上有吧,前頭許多菊花開了,順便過去摘一點泡菊花茶吧。」


 


「我不愛喝。」菊花茶微澀,雖是清熱解毒,但我卻不愛喝。說完仍舊往前走著。


 


月牧接著又說:「那.....桂花也是有的...夫人,咱從這邊走吧。」


 


我終於發覺了點異樣,歪頭看她,「怎麼了?」


 


月牧猶猶豫豫,小聲說:「夫人來請安忘記帶錦帕時,咱宮裡的月牙過來送,奴去接時聽見她提了一句,說.....」


 


她看了看我臉色,才又繼續說,「驸馬爺在前頭亭子裡坐著。」


 


「這時候也該下早朝了,想來是接惠清的。」我想了想,說:「就往前走吧。」


 


月牧話已說完,見我仍固執,也不說什麼了。


 


往前走了不久,就見蒲渡一身朝服,端正的坐在亭子裡飲茶。


 


我往前走了一點,囑咐月牧四下注意些,眼見著蒲渡瞧見我慌張的起身,又定住。


 


我在亭外跟他行了個禮,他慌張的還禮。一句話沒說,我狀似無意,手垂了下來,在路邊草叢丟了個紙團,便匆匆離去。


 


月牧跟在我右側,自是沒發現我左手的小動作。蒲渡若是長心,定會撿起來看。深宮裡盡是耳目,我跟旁人沒什麼交情,能幫我一幫的,就隻剩下蒲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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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裡,我瞧月牧表情也是不大自然。心裡什麼都明白,若是讓讓人知道我不避嫌,見了驸馬爺一面,我的名聲指不定有多差,陛下若是心有芥蒂,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下頭的人跟著我,也自然沒好日子過。還好隻是行了個禮,連句話都不曾說,她心裡好歹寬了些。


 


我素日在宮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就絕了跟外頭人打交道的心思,不像月牧,雖是我宮裡的,但要打交道的人可不少,真要探聽點消息,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存了心想問點什麼,我便瞧她更久,她心裡不適,眼神也飄忽忽的。


 


「月牧,你怕什麼?」我坐在花梨木暗紋方凳上,說:「連你也信那些風言風語?」


 


她腿一軟,跪在地上,「不...不是的。隻是驸馬爺畢竟是Ṫű̂ₒ....」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嘆口氣道:「什麼也沒說,你不必驚慌,你是個好的,知道替我多想些。」


 


月牧是個聰明人,並不是牆頭草兩邊倒,她若是跟定了一個人,當然是全心服侍,即使後頭下場不好,也應該不會埋怨多少。隻是她選錯了,我是個泥菩薩,自身都難保,哪兒能護住別人。


 


「謝夫人贊譽....」月牧低頭說。


 


「起來吧,又沒什麼的。」我扶起她,說:「也不知道怎麼,近日惠清入宮很是頻繁。」


 


「夫人您素來不關心這些。」月牧站在我旁邊說,「驸馬爺出身不算好,公主應當是下嫁與他,不過驸馬爺也是個極有作為的人,兩人也成一段佳話。可惜驸馬家宅裡沒什麼人,公主又是個愛熱鬧的,便常進宮來走動,奴聽皇宮裡打掃的人提了兩句,說公主好像在聊封號的事。」


 


我心裡想,約摸是想給蒲渡家鍍點金,光耀門楣罷了。這點事怎麼找上皇後了,明明惠清一個人跟夫徇提兩句就成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事蒲渡應當不知道,若是知曉,斷不會讓惠清來。


 


我懶得想太多,隻想著怎麼脫身。便擺擺手讓月牧出去了。


 


蒲渡若是有心,應當會看到紙團上的字,應當會幫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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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紙條,我日日揣在身上,本來出門就少,想著萬一遇到他,即使不說話,也能把我的意思傳達出去。


 


蒲渡見我離去,又重新在亭子坐下,歇了不多時,便走出去,到了亭外隨身的荷包松了下來,在我原來站的地方,他彎腰拾起來。


 


下午太醫來了一趟,夫徇端正坐在塌上飲茶,一身肅穆壓的人大氣不敢喘一下。


 


「脈象跳動有力,氣實血湧,來往流利,珠滾玉盤之態.....」太醫急忙跪下:「陛下,娘娘這是有喜了!」


 


經過昨日,我想了很多,覺得可能是夫徇故意詐我,太醫分明說我小產過,不易生子,怎麼又輕易懷上了。可今日一經太醫證實,我心裡像被捶了一拳,萬分難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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