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夫徇瞥見我臉色,退了眾人下去,房裡隻剩下我、夫徇、太醫。
太醫賀喜之詞原本都要說出來了,卻見我們二人深情皆凝重,到嘴邊的話愣是憋住了。
「你跟朕實話說,可有法子落胎不太疼的。」夫徇聲音沉沉,說出來時無比鄭重。
「這....」太醫呆了,陛下正值龍精虎壯的年紀,後宮雖不充盈,但不至於這麼久都沒有子嗣的消息。可今日,得了天大的喜事,他竟是問自己要落胎的法子?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是因為這頭胎,是罪臣之女得的?
陛下力排眾議,硬要給魏相之女名分,本就引來文臣不滿,也沒見他收斂幾分,可真等有了孩兒,卻是開口要落胎,可見陛下是有多厭惡魏家,況且要落胎,還是當著魏女的面兒說的。。太醫抬頭又看了看我,也見一副思慮重重的樣子,又傻了眼。
斟酌著開口,太醫說:「陛下......落胎...就沒有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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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徇聞言皺了皺眉,陰沉著臉看向我。
太醫琢磨著,陛下倘若厭惡魏女,又為何這般寵幸她?倘若喜歡她,又為何不允許她生子?若因為這血脈原因,有了落胎的心思,還特地問自己要落胎不疼的方子....聖意實難揣測。略一思考,他為難的說:「陛下,女人生子本就是鬼門關上走這一遭,十月懷胎都得處處小心,一個不慎,身子受了虧損,終生都難以補養回來。夫人原就落了一子,這下再落....陛下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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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徇聞言眉頭擰的更緊了,倒是看向我,我心裡也惴惴不安,惶恐著難以抉擇。
夫徇見我沒有斬釘截鐵的要方子,倒是說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太醫這才退了出去。
夫徇看向我,把我的手拉過來,聲音柔和了些,說:「阿嫵你想清楚,孩子終究無辜,難道你不想給魏相留個後嗎?」
他這話說完,我心就涼了半截。孩子是無辜的,他當初對我魏府大開S戒時,怎麼不保留一分仁慈,為我魏家留個男丁?我是魏家長女,我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他那時怎麼不留我哥哥?
我跟哥哥見的不多,素日他要進學,勤學苦練,頗有幾分才氣。誰知道因爹爹的連累,哥哥也喪命於此。但多說無益,夫徇他到底是趕盡S絕了。
我因著了無牽掛,一心求S,跟夫徇說話時也硬氣了幾分,也敢把他拉著我的手再次抽回來。
他也感覺到我的冷落,隱隱有怒氣迸發,可是在恨我不識抬舉?
但他說的有幾分道理,我這兩天也在想,是否我想著逃離皇宮到別處,尋一個身家清白的尋常男子寄託終生,是異想天開?尋常男子會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婦人嗎?做妾室是否辱沒了我?嫁販夫走卒我可甘心?時至今日,我得承認,我確實是異想天開。
但魏家無後,如芝草無根,醴泉無源,我S後怎麼面對魏家列祖列宗?
「陛下.....」我嘆口氣,「換成安胎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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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發覺夫徇松了一口氣,眉目見喜色,立刻傳了宮人去請太醫配安胎藥。
他復又拉過我的手,徐徐道:「你想開了就好。」
我不想看見他的臉,他自私自利、殘忍冷酷,捏著別人痛處為自己謀利,他可走的路子千千萬,卻非挑了一個把別人逼上絕路的。
他若真有仁慈,應該放了我,萬不該掠我入宮。我抬不起頭,也被磨彎了腰。
魏府家大業大,爹爹原本權傾朝野,娘親素來和善,姨娘又不是個有主意的人,哥哥素有才氣,小妹尚在襁褓之中,我家原本其樂融融,怎奈何一夜之間變了天,往日繁花皆成夢幻,恍如隔世。
我不知爹爹到底做了什麼,我心裡再不信,見八大罪狀條條款款,列舉分明,爹爹的形象在我心裡也轟然倒塌。他連累了我們所有人,但恨他,我又恨不起來。腦子裡亂哄哄的,對爹爹的形象也記不大清了。
腦海裡唯留下一副映像,大雪漫天,他穿朝服牽著我的手,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漸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唯留下兩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我有了身子,心情倒十分不悅,胸中鬱積怨氣,久久不散,難免失眠又多夢。在多個午夜夢回,夫徇都被我嚇醒,支起身子喚我名字,我呆呆愣愣的,心悸不已。
我夢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面,折頸折頤,以澤量屍,S狀極其殘忍。我被駭的一身汗,猛然驚醒,看到夫徇的臉,我幾乎要恨的S了他。
他見我紅了眼,一副吃人之狀,眼睛裡居然盡是擔憂,他摸著我的臉,仔細為我擦著汗,不見素日威嚴,放低聲音哄著我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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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要惡心的嘔出來。
「你走開!」我瘋狂的捶打他,他制住我的雙手,硬是擁我入懷中,口中說著:「別怕,阿嫵,別怕。」
身著單衣,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上,不多時,我後背亦滴落幾滴溫熱。
不知磋磨了多久,天色大亮,他才抽身離去。聽月牧說,夫徇腳步沉沉,青了兩個眼窩。
用過早飯,太醫就來為我診察,多次勸我心境開闊,不思往事,眼下隻要心境沉靜,對胎兒才好。
我幾乎成了宮中怨婦,我怨的不是他不來,而是他來的太勤。身為孕婦本就情緒多變,他一來我就難以壓制不適,又要刻意舒緩自己,實在太過艱難。
夫徇漸漸的來的少了,我也發現,我夜間睡得倒是好了。
他又藉由我宮中可使喚的人少,又給我送來了一個嬤嬤四個宮人。
更深夜靜,平治殿內燭影搖晃、燈火如豆。夫徇仍舊是一臉肅穆批改著奏折,夜裡掌燈的宮人雙目沉沉,似要睡去。聽聞夫徇要茶,宮人立刻清醒過來,疾走到跟前為夫徇奉茶。
「幾時了?」夫徇疲憊的問。
「回陛下,寅時了。」宮人一開口,聲音也盡是憊態。
「鶴慶宮可有人來過?」
「來過,說夫人這幾日驚醒甚少,夜裡睡得倒是好些了。」宮人垂首回道。
殊料一隻建盞茶杯登時被甩到殿裡燃著的火爐上,剛倒的茶水潑了一地,這隻上好的兔毫建盞亦摔成碎片,突如其來的聲響把籠子裡睡著的鸚鵡都驚的跳起來,嘰嘰喳喳的叫喚著。
宮人們驚駭不已,立刻跪在地上,身形顫抖。也不知陛下為何突然發怒,隻聽了句夫人睡眠變好,就氣成這般?可惜了這隻建盞,胎體堅實,造型喜練,胎色黑紫,外底露,釉汁垂留掛,紋理擬態鮮活,釉色玄幻,肌理瑰麗的特質而獨豔群芳,是建窯裡不可多得的珍品,就這麼碎裂了。
夫徇的手攥的緊緊,似乎克制不住,一個大力將桌子捶的搖搖晃晃,桌上堆積的奏折立時震起,翻倒在地。
隻聽夫徇恨恨的蹦出幾個字,咬牙切齒的說:「魏——堯——嫵!「
宮人們聽的驚駭,頓時又伏底身子,唯恐被波及。
平治殿裡的燭影晃了晃,復又重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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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消磨,我慢慢捱過了害喜的時日,吃喝方面倒是漸漸如意。身子也慢慢顯了懷,摸著肚子的凸起,我思緒難平。
距離那日同蒲渡求救已過了兩個半月,我從原來的信心滿滿、日日焦躁變的灰心喪氣。蒲渡應當是不會幫我的吧。我也怪自己昏了頭,他現今有妻有子,仕途一帆風順,怎會幫著我做這等S頭之事。
沒人幫我逃出去,我隻有慢慢熬了。
月牧在長廊給我備了桌,我鋪開宣紙,拿銅虎鈕鎮紙壓好,沾取墨水,認真的抄寫著《莊子》。
今日是難得的好太陽,我正努力平心靜氣,又聽宮牆外嘰嘰喳喳,心下煩悶,回過神來,紙上洇出一個大墨滴來。
我把整張紙丟掉,召來月牧,問外頭怎麼回事。月牧開了門出去瞧了瞧,見許多宮人圍著一個女子辱罵,上去哄散了她們,把那女子帶了回來。
那女子衣衫褴褸,蓬頭垢面的,渾身瑟縮著跪在地上,一張臉髒汙的看不出是誰。
我皺了皺眉,讓月牙打了水給她清洗。待瞧清了,發現是徐貴人身邊侍候的大宮人青葉。
月牧在我耳邊說:「奴方才出去,見一堆人圍著她辱罵,說她手腳不幹淨,偷了她們的東西,青葉躲到了這兒,才教她們捉住。」
主僕之間本就是榮辱與共的,徐貴人得寵,宮人們跟著得利,徐貴人遭到發落,宮人們也受到殃及。真要算起來,還是因為我落水,徐貴人才被拘在了宮裡,聽說連帶著她的娘家都受了陛下的冷落。
真正對我好的事兒,夫徇沒做幾件,可到處給我樹敵,他上趕著來。橫豎是把我護在他的殼裡,讓我不敢輕易出去,隻能縮在這方小天地裡。
我看著地上跪著的青葉,問道:「徐貴人不過是受了點罰,不至於讓旁人冷落至此吧?你是她身旁的人,怎麼也成這副模樣?」
青葉跪在地上抽泣,「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主子說是被禁足,其實就是拘在宮裡不讓出去,和打入ṱũ̂ₜ冷宮沒什麼區別。眼瞅著主子娘家式微,伺候的人越發不把主子當回事兒。夫人您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因為心裡想不通,終日鬱鬱寡歡,人都清瘦了不少。這回生了病,也沒法子請太醫,是....是青葉不好,奴確實是偷了同住宮人的銀子,想要幫主子打點一下,抓兩副藥治一治......」
融素管理後宮頗有一套,這事兒她怎會任由徐貴人生病?我心下犯疑,道:「你怎不去求一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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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那裡,奴...奴怎敢踏足....」青葉跪下磕幾個頭給我,嘴裡說著:「夫人!夫人您大恩大德,千萬別發落了奴,奴錯了,再也不敢偷了!!」
「起來吧。」我嘆口氣,「給徐貴人抓點藥。」
我甚至都忘了徐貴人降了品級,變成才人了。不管青葉所說是真是假,給她抓兩副藥總不是太難。直接讓月牧帶了她去太醫院抓,也絕了很多麻煩。
我正要讓她下去,就見青葉連連叩頭感謝,卻不見要走的意思,仿佛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這兒沒外人,你想說什麼,告訴我便是。」
「夫人!」青葉紅著眼,吞吞吐吐,最終還是說了,「我家主子....想見你一面,說有要緊事告訴你.....」
「我跟你倆主子素來沒有交情。」我直接拒絕。
「夫人....」青葉跪著移到我面前,「主子說,此時關乎魏家!」
我心頭一震,眼中染上一抹凌厲,SS的盯住青葉,青葉瞧起來,實在不像騙我。
「你先下去吧。」我猶豫了一下,讓月牧帶她走了。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給勾著,越發的好奇。
這一夜我睡的十分不安,時時在想徐貴人她到底知道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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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天陰沉沉的,烏雲壓頭,我心裡也煩悶起來。隻帶了月牧養徐貴人宮裡去。
徐貴人住的地方很大,卻很空,來往伺候的人不多,整個宮透著一種壓抑灰敗的氣氛,長廊掛著紗網,卻釘的不夠齊整,我從長廊走過,轉到她門口,隻聽裡面有微微咳嗽的聲音。
開了門,一股濃鬱的藥苦味兒傳過來,青葉正跪在地上給徐貴人喂藥。見我過來,青葉忙在徐貴人耳畔提醒,徐貴人撐著病體,艱難的坐起來,一張蒼白的小臉上浮現猙獰的表情。
青葉退了出去,月牧也退了出去。
我不曾想她病的竟然這樣重。
「徐貴人,你竟病的這樣重....」
「少假惺惺了,你很得意嗎?陛下就因為你落個水,就真把我拘在這兒了,貴人?我現在哪兒是什麼貴人!」她臉上恨恨,說的急了,還咳嗽了兩聲。
「罷,不說了。」我懶得同她解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且說吧。」
她臉上浮現一種奇異的笑,一雙眼尾上挑著,手招了招,「你過來,我告訴你。」
我走近她幾步。
「你這通身氣派真不輸我當年,那時陛下也是留最好的綢緞給我裁衣裳,可勁兒的往我宮裡送好東西,每日對我多般照料,溫言軟語。」徐貴人說到這兒,生生打了個彎,「都怪你!你招他做什麼?」
我聽她提起夫徇,也不絕有半點不適。神色平靜,聽她說的多了,也隱有不耐,「如果你要說的事就是這,那我就先回了。」
「你聽過李夫人的故事嗎?」她一笑,自顧自的念起來,「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我想的比你開。」我打斷她,「你不是陳阿嬌,我也不是那李夫人,我今天來,也不是聽你傷春悲秋的。」
「對....我不是陳阿嬌....」她苦笑,「你也不是李夫人。但是有一句話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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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你走近些……「她仿佛就要喘不上來氣。
我皺了皺眉,還是往她跟前近了一些,見她臉色發白,就幹脆坐在了她床邊。
誰料想我還沒坐下,她忽然生出奇勁兒,拔了她的釵子用力刺著我的臉。一切發生的太快,我一點防備都沒有,立刻掙脫她,直直的摔到地上,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疼,匆忙捂臉,血從指縫裡流了下來,下體突然出現撕裂了一般的疼痛,頓時說不出話來。
門外的月牧聽見我悶哼一聲,立刻衝了進來扶起我,青葉也是一副傻了的樣子僵在門口。
那徐貴人,仿佛解脫了一般開始狂笑,嘴裡說著:「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魏堯嫵你可看好了,你沒了這張臉,他能寵你多久!」
我眼睜睜的看著這瘋魔一般的女人,心涼了一片,昏迷前,隻見一臉驚恐的月牧抱著我撕心裂肺的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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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躺在塌上,爐子裡燒的燻香換了味道,聞起來讓人感覺莫名的安心。
夫徇正在案前看奏折,瞥見我醒了,他才走了過來,柔聲說:「醒了?可感覺有什麼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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