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名:水銀湯 字數:4432 更新時間:2025-05-19 15:24:12

小姐嫁了一個端方清正的君子。


 


他給通房丫鬟賜名雞毫、鴨毫,以示自己敬重妻子,不耽於女色。


 


每次通房侍寢,小姐都會端去避子湯,親眼看著她們喝下。


 


她說,這叫正室風範,對付小三就該用這種手段。


 


後來,雞毫水銀中毒而S,鴨毫不敬主母被發賣了。


 


於是,小姐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1


 


跟著小姐去送避子湯時,裡頭還沒結束。


 

Advertisement


我們一行人在寢閣外聽牆角。


 


等聲息漸弱,時候差不多了,我推門進去。


 


屏風後,雞毫披著外衫,跪在地上伺候男人穿鞋。


 


榻上坐著的男子,正是小姐的夫君,謝家大公子,謝如松。


 


他仰著頭,眼角餘光落在雞毫身上,滿眼的嫌惡。


 


抬頭見妻子進門,瞬間又舒展眉目:「夫人早。」


 


小姐施施然上前,滿臉的嬌羞:「給夫君請安。」


 


二人打過照面,謝如松穿戴齊整,出了門。


 


雞毫依舊跪著,等著吳嬤嬤將一整碗漆黑的湯汁端上去,看著她喝完。


 


隨後,她磕頭,謝過夫人賜藥。


 


小姐隨意擺擺手:「行了,去幹活吧。」


 


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低眉順眼,卑微至極。


 


我靜靜看著,心口像堵了一塊石頭。


 


雞毫已經口舌生瘡,結膜充血。


 


是慢性汞中毒的症狀。


 


這個時代並沒有所謂的避子藥。


 


一碗又一碗的湯藥裡,是水銀和砒霜。


 


從前看宮鬥劇以為紅花是避孕打胎的萬能藥,可事實上古人哪來的靈藥。何況在這個時代,紅花是稀罕藥材,哪裡會給下人喝。


 


我遲疑了片刻,委婉地勸小姐:「避子湯傷身,雞毫身子已經不大好了。」


 


她毫不在意:「那不然呢?一個通房而已,難不成還要為她委屈了夫君?」


 


「以色侍人就是賤,她既選擇了這條路,什麼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


 


我唯有沉默。


 


明明她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卻與這個時代出奇的契合。


 


有時甚至比他人更加熱衷維護這裡的等級尊卑。


 


作為她的婢女,所幸我從一開始就隱藏了自己的來歷。


 


2


 


小姐之名為韓兆芸,內閣大學士之女。


 


與謝如松門當戶對,名字也登對。


 


二人自成婚以來感情極好。


 


一個睡丫鬟,一個灌藥,配合得很默契。


 


原先謝大公子身邊還有幾個更貌美的通房,小姐進門後不喜,全發賣了。


 


他知道後,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我也不喜妖娆的女子。」


 


後來,因族中長輩頗有微詞,為免落下善妒的名聲,韓兆芸便做主,又選了兩個相貌平平的丫頭。


 


開臉當天,謝如松親自賜名:雞毫和鴨毫。


 


表示他雖然收下了這兩個丫頭,但於他眼中她們與物件兒無異。


 


此舉一出,人人贊他敬重妻子,不耽於女色,是一等一的好男人。


 


韓兆芸也成了京中命婦豔羨的對象。


 


平日女眷聚會,她常與人傳授自己如何打壓通房,治理內宅。


 


「隻要夫君敬你愛你,收幾個玩意兒也無妨,反正逃不出你的掌心。」


 


當閨中密友的夫君養了外室時,她又會勸:「她們是客棧,你是家,客棧再好,終有一日他會回家。」


 


這樣的發言,贏來大片喝彩。


 


命婦們紛紛稱贊她清醒通透,有大智慧。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長在紅旗下的靈魂,有一天落到了腐爛生瘡的巨型倉庫裡,也會像老鼠找著了下水道一樣自在。


 


3


 


伺候完韓兆芸午膳,我去看望雞毫。


 


她近來頭暈頭痛,夜裡失眠,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我知道,這已經是中度中毒了。


 


現代臨床上常用二巯基丙磺酸鈉做驅汞治療。


 


但這裡沒有儀器,合成不了藥物。


 


我束手無策。


 


唯有給她送些排毒的花茶,效果聊勝於無。


 


雞毫吃了糕餅,喝了茶,笑得一臉滿足:


 


「謝謝你,冬梅姐,你對我真好。」


 


她不過十五歲,眉眼間是少女的青澀稚嫩。


 


頭發因營養不良而枯黃,身板也小。


 


我問她,為什麼願意做通房。


 


她說:


 


「我爹去得早,娘親一個人帶著三個弟弟妹妹不容易,做了公子的房裡人,每個月能多五百文錢,我想幫幫家裡。」


 


「你想過出府嗎?」


 


她搖頭:「我自小跟在公子身邊,沒見過外頭的日子什麼樣,發賣出去,也未必有府裡好,如今在這裡能吃上飽飯,還有冬梅姐你照顧我,我已經知足了。」


 


小姑娘咧咧嘴,露出一排不甚齊整的牙齒,笑得很甜,黑黑瘦瘦的臉頰上,浮起兩個淺淺的梨渦。


 


這就是韓兆芸口中自甘下賤的通房。


 


我心中百味雜陳。


 


4


 


我曾想,如果這個時代也有後世的計生用品,也許能解了許多女子的苦。


 


可我問吳嬤嬤,除了湯藥可還有其他法子避孕時。


 


她嗤笑:「菜市口有的是羊腸魚鳔,有幾個男人願意用?」


 


我再度沉默。


 


陷入深深無力的掙扎。


 


就像雞毫的命運,一開始就已注定。


 


我知道很多法子可以避免中毒,也知道如何解毒。


 


可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5


 


雞毫沒有熬過十五歲的冬天。


 


爆竹聲中一歲除。


 


她的屍身是在新年一早被發現的。


 


韓兆芸得知消息時正在梳妝,不悅地說了一句:「晦氣。」


 


吳嬤嬤提醒:「按著府裡慣例,該給她家人二十兩銀子。」


 


韓兆芸蹙了蹙眉,有些心疼:「大過年的給府裡添晦氣,還要破費這麼多,給個十兩得了。」


 


吳嬤嬤知她的性子,沒有再勸。


 


梳洗完畢,她命我從小廚房裡奉上燕窩。


 


是暹羅貢品金絲燕,一盞就是三十兩銀子。


 


6


 


雞毫的遺體從小門抬了出去。


 


我去送了最後一程。


 


她的母親收了銀子,買了一口棺材。


 


不多不少,正好十兩。


 


「是我這個做娘的無用,不能讓她身後連個棲身的地都沒有。」


 


婦人病弱憔悴,眼中自有一份堅定。


 


身後的三個孩子衣裳洗得發白又打滿了補丁,卻十分幹淨。


 


我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


 


是姐妹們湊的銀兩。


 


吳嬤嬤出了二兩,我出了二兩,秋菊出了一兩,鴨毫也出了一兩。


 


總共六兩,是我們對雞毫的心意。


 


婦人卻怎麼也不肯收。


 


「我家大妮生前蒙諸位姑娘照顧,怎好再收各位的錢?大妮泉下有知,也不會答應的。」


 


窮人有窮人的志氣,她不願叫人看輕了雞毫。


 


盡管生活困窘,作為母親還是小心翼翼地保留著女兒最後的體面。


 


臨走時,低矮的小院裡依舊白幡飄搖,鄰舍的書生自發來寫祭文。


 


我第一次看到雞毫的本名。


 


李阿穗。


 


盈車嘉穗,五谷豐登。


 


尋常又普通的名字,卻是這個時代的父母最樸實的期盼和祝福。


 


不再是夫人太太賞賜的花鳥蟲魚名,也不是公子賜的雞鴨毫筆名。


 


她是個人。


 


7


 


雞毫去了沒幾日。


 


鴨毫也出事了。


 


她偷偷去求了隔房的二公子討要她。


 


謝二公子花名在外,一屋子的通房侍妾。


 


但出手大方,待下人不錯。


 


去了他那裡,至少不用再喝水銀湯。


 


本來討個丫頭而已,在府中是尋常的事。


 


可韓兆芸說,這是背主。


 


庭院裡,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鴨毫身上,血肉模糊。


 


「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一個下賤胚子還妄圖勾引二公子,吃裡爬外的東西!」


 


鴨毫哭嚷:「夫人饒命,奴婢隻是想活著,不想同雞毫一樣。」


 


聽到雞毫的名字,韓兆芸越發不耐:


 


「胡言亂語什麼,那丫頭是她自己命不好,我何曾虧待過她?」


 


「既然你這麼喜歡勾搭男人,那就讓你勾搭個夠!」


 


她命人打了鴨毫二十杖,發賣去了青樓。


 


出完了氣,目光掃過庭院裡的我們。


 


「看到了嗎?這就是背主的下場!


 


「做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君要臣S,臣不得不S,主子對奴才也是一樣,賞也是賞,罰也是賞,明白了嗎?」


 


一眾僕婦丫頭都俯首稱是。


 


8


 


兩個通房接連沒了,鬧出來的動靜驚動了謝如松的母親謝夫人。


 


在請安時訓斥了韓兆芸。


 


「我們謝家待下人一向寬厚,正月裡差點鬧出兩條人命,傳出去,不知道要被人怎麼編排!」


 


擔心落下善妒之名,韓兆芸終於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冬梅,你可願意去服侍姑爺?」


 


我眼皮跳了一下,心中萬般恐懼。


 


未等我開口,見她慢條斯理道:


 


「你是我的陪嫁丫頭,要是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


 


「但畢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總不好再蹉跎下去,前日趙媽媽求我為她兒子保個媒,我瞧著那趙大是個不錯的。」


 


她口中那位趙大,是府裡管事的兒子,年方三十,是個賭鬼。


 


面對她此時的笑容,我心中隻覺無比諷刺。


 


她多麼仁慈啊。


 


明明給了我選擇的,不是嗎?


 


就像當初給了雞毫選擇一樣。


 


可笑後世總有人說做妾做通房是自甘墮落。


 


可生在法治時代的自由人尚且連拒絕加班的權利都沒有,憑什麼覺得,被賣了身契入了奴籍的丫鬟有選擇的權利。


 


我低下眉眼,深深吸氣:「全憑小姐做主。」


 


9


 


晚間謝如松回來時,聽到要給我開臉的事。


 


我看見他斜睨向我的目光明顯亮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一貫的傲慢和嫌惡。


 


像是勉為其難般,他說了句:「一切由夫人做主。」


 


韓兆芸對他這樣的反應很滿意,笑得溫柔純善。


 


「既然冬梅往後是夫君的人了,名字也得改,叫什麼好呢?」


 


男人脫口而出。


 


「已經有了雞毫、鴨毫,這個就叫豬鬃吧,都是上好的毫筆名。」


 


「真是個好名字,夫君果然是文曲星降世,以文房四寶取名,還能分出這麼多花樣來。」


 


她越發歡喜,發自內心地拍案叫絕。


 


「豬鬃,還不謝過主子?」


 


我緊緊攥著掌心,指尖深深嵌入肉裡。


 


「謝公子賜名。」


 


這一夜,端方如玉的君子和賢淑大度的主母,在蜜裡調油的談笑裡決定了我的名字和命運。


 


他們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10


 


翌日,我補鴨毫的缺,去伺候謝如松的起居。


 


茶水遞上去時,眼前人頓了一下。


 


「抬起頭來。」


 


我垂眸,沒有動。


 


片刻的沉寂。


 


我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在我臉上逡巡。


 


凝視、打量,令人不適。


 


就像上輩子在另一個世界路過某南亞國時,周遭投來的那些露骨的目光。


 


不同的是眼前人自詡清高,眼裡還多了一份輕蔑。


 


我不欲與他糾纏,快速收拾好杯盞,準備離開,卻被一隻手扣住了腰。


 


他的視線從臉上向下移,落在我交疊的領口處,而後,緩緩伸出了手。


 


我心中一陣惡寒。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君子。


 


還要再進一步時。


 


忽而聽得小廝來報,說成國公世子來了。


 


他這才放開我,匆匆離去。


 


11


 


回到主屋裡,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我臉上。


 


臉頰火辣辣地疼。


 


抬眸對上的是韓兆芸冰冷的眼神。


 


看來方才書房裡發生的一幕已經原原本本地傳到了她耳中。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想,我是知道的。


 


她熱衷於給自己的夫君送女人,享受著他對她們的輕賤,以此襯託對自己的愛重。


 


卻又不願意讓他的目光真正落在旁的女子身上。


 


今日謝如松對我的垂涎,已然令她不悅。


 


她不會對夫君發難,隻會歸咎於我。


 


身後的秋菊面露不忍。


 


「小姐何必與她置氣,讓她去吳嬤嬤那兒領罰就是了。」


 


她扶著眼前人坐下,遞上溫熱的茶,低聲勸了幾句。


 


隨即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趕緊下去。


 


到了晚間,秋菊送來消腫化瘀的藥膏。


 


「你去姑爺房裡伺候,小姐心裡不痛快,打罵幾句也就罷了,誰讓咱們是做奴才的,你想開些。」


 


昏暗的燈火下,她為我塗著藥膏,眼中滿是憐憫。


 


心知今日隻是個開始。


 


往後我的磋磨定然少不了。


 


卻也隻能這樣寬慰。


 


我們這樣連人都算不上的物件,命不由己。


 


雞毫的命運早已證明了,順應吃人的世道並不能讓自己如魚得水。


 


與其行屍走肉,不如一起下地獄。


 


12


 


夜裡,我去了馬厩。


 


夜色漸垂,棗紅色的馬兒輕輕甩著尾巴浸沐在月光裡,很是好看。


 


這腹部,應該至少五個月了。


 


我用草料投喂套近乎,但它好像不喜歡生人,梗著脖子不肯搭理我。


 


直到我在它的腳上看到滲血的傷口。


 


這我在行。


 


生理鹽水清洗,加上酒精消毒,再用紗布包扎。


 


雖說條件簡陋,但平時養成備用急救箱的習慣,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兩日後再去看,傷口已經結痂。


 


有了這一層交情,我取它的尿的時候,它也不排斥了。


 


「奔霄的傷上藥多日不見好,你是怎麼做到的?」


 


清朗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是個眉眼雋秀的年輕人,一身黑色勁裝,落拓不羈。


 


謝府暫住的親眷貴客很多,聽聞有幾位公子極愛馬,坐騎都有專人照顧。


 


出現在馬厩裡的,除了府中的馬夫,就是照看馬匹的護衛了。


 


我繼續忙活。


 


「傷口不衝洗直接拿藥草包扎會感染。


 


「用蒸餾酒消毒,隻要保證創面清潔幹燥,自己會愈合。」


 


生命的自愈功能很強大,後世的消炎類藥品也隻是輔助作用。


 


「這法子倒是新鮮,你從哪兒學來的?」

熱門推薦

耽美文女配拒絕修羅場

耽美文女配拒絕修羅場

"我穿成了耽美文的女配。 一言不合就折騰學霸受的那種。 為了及時止損,我趕緊把校霸攻叫來善後。 可是,小說的走向變得奇怪起來。 小受蜷縮在牆角,眼角通紅,「夏夏,你別過來。」 破門而入的高大青年黑著臉,擁我入懷,「雲夏,移情別戀就直說,犯不著這麼氣我。」 救命,是我走錯頻道了?"

浮生安

浮生安

前世我和庶妹同日出生,隻因她額間自帶一枚鳳尾胎記,便被眾人認

時遇

時遇

"洗過澡出來,屋內突然憑空多了個男人。 對方面容俊冷,聲音低沉。 「要想當蔣太太,就給我安分點,不然兒子也護不住你。」 說完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底帶著遮掩不住的嘲弄。 我適才發覺自己身處的房間變了裝潢。 我被嚇懵了,扭頭跑回浴室。 再出來時,男人消失了,奢華的歐式大床消失了。 一切,都恢復成了我洗澡前的樣子……"

換獸情深

換獸情深

宗門挑選獸人那日。母親把血統純正的 白虎賜給我,卻把憊懶狡猾的小狐狸留 給姐姐。誰知白虎看不上靈根稀薄

白詭梅娘

白詭梅娘

「薑涉,這是你的當票,從今天起,還給你了,你自由了。」 那一年冬日,他被賭鬼父親賣給了她家當鋪,她是城中人人避之的「詭面小姐」,卻隻對他一個人好,隻是無論如何付出,換來的都是他的嫌惡,終於,她想要放棄了,就在她生辰這一天。 她放他走,還君當票,兩不相欠,從此天高雲闊,再不相逢。

重生回兒子高考出分這天

重生回兒子高考出分這天

兒子高考考了 659,卻以死相逼,要我把他和女朋友一起送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