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穿越文裡的懦弱原配。
對丈夫三從四德,不敢逾矩;對公婆低三下四,奉命唯謹。
穿越女來了以後,對我嗤笑不已:「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什麼是大女主。」
她內操家事,外經商財,大言平等,好不風光。
可她不知道,曾經也有一個如她這般的女子,卻被活活燒S。
那個人,是我娘。
1
我嫁進徐家五年一直無子,娘家著急,送來一位遠房族妹當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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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妹名喚馮洛神,人如其名,風採奪目。
徐綸很喜歡,一改之前孤傲秉性,夜夜留宿。
公婆放下心,拈香拜祖宗:「我徐家終於能有後了。」
徐氏將門世家,徐綸厭煩懦弱小意的女子,公婆雖不說,心底也更欣賞馮洛神那般銳利明朗的氣度。
而我柔順寡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匹馬也騎不好。
娘以前也不喜歡我這樣,但她臨終前卻摸著我的臉,苦笑:「這樣也好。」
這時,草場傳來潑天歡呼,我猛地回神。
馮洛神正和徐綸並肩騎馬,組隊與他人比騎射。
賽事激烈,她灼灼如日光,穩穩拉弓射中靶心。
婆母笑著贊嘆:「好!能和綸兒並駕齊驅,射滿籌的還是第一次見!」
「徐家這是娶了位女將軍呀,錦上添花!」周圍貴婦紛紛恭維。
四面目光若有似無掠過我,譏诮之意分明。我面不改色,靜靜望著場上的比射。
誰知場上似乎起了衝突。
對方有個來頭不小的貴公子看不慣馮洛神一介女流這麼囂張,出言挑釁。
馮洛神氣極,竟直接抡起弓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霎時,場外哗然,婆母倏然起身,面色慘白。
那可是世子爺!
2
晉王世子趙熠頗受太後寵愛,在京城飛揚跋扈,無人敢惹。
這樣的皇親國戚,馮洛神不僅惹了,還一如往常不以為然。
「武場之中無高低,世子又怎樣?是他先罵我的!」
徐綸沉默,握拳抵額,第一次沒有理她。
府裡出了這樣的事,和離是自然不能提的了。我心裡失望,見馮洛神還不明形勢,便婉言相勸:
「妹妹自小遠離京城,不知身處皇城的風波險惡,一旦行差踏錯,便是朝為臣暮為囚……」
話未說完,徐綸便衝我撒氣:「行了,她還要你教不成?」
我一怔,默默垂眸。
平常馮洛神看到的徐綸都是溫和的樣子,像健秀漂亮的猛獸隻在她面前收起戾氣。
乍然見到他對我的臉色,方記起徐綸在戰場上的狠厲本性。
她一下心虛了,但傲骨不屈,賭氣往外頭走:「夫君害怕,我自去王府賠罪就是了!」
外面下著大雨,她出去便淋了個湿透,好不可憐。
昏黃燭光明滅不定,如同徐綸臉上陰沉的神情。他下颌繃緊,片刻工夫便心疼了。
衝出去,用力抱住他心尖上的人。
兩人如檐上燕相擁,好似什麼風雨都能一起度過。丫鬟們一邊羨慕瞅著,一邊目光復雜地望向我。
而我直直盯著外面的悽風苦雨,心底莫名一沉,一如當年感知阿娘被燒S前的不祥。
3
我知道,馮洛神和阿娘一樣,都是穿越過來的。
她們的家鄉很遙遠,很開明。女子不是父親或丈夫的附屬,不僅能如男子般求學向上,還可遊遍四方,覽盡天下。
隻有生在那裡,才會有那樣一雙自由天真的眼睛。
何況後來馮洛神說的很多話都和阿娘如出一轍。她們不屑嫡庶,說沒有人天生就低人一等。
阿娘更是聰明過人,雖為女子,內外操持的本事無不比父親出眾,人人納罕。可這樣的阿娘,父親卻十分厭惡。
我記得那幾年父親養了很多美妾,無論阿娘怎麼發脾氣,他也不當回事,日夜荒唐,醉醺醺對阿娘譏笑。
「呵,你把自己當天人,我卻把你當賤人。」
阿娘愣在原地,聽父親一句句如刀割,鮮血淋漓。
「別忘了,你無籍無名,若不是老子撿回來,早就被賣到春風樓千人騎萬人睡,還有今天威風的日子?!」
阿娘什麼都明白了。
她不是魂魄落到異世的某個女子身上,而是整個人,像棵小樹被拔地而起,生生丟到這裡。
那個開明平等的世界比生和S的距離還要遠。她回不去了。
更可怕的是,她那些有違王道的話傳到錦衣衛耳朵裡,皇權、夫權層層相逼,阿娘很快就瘋了。
她跳河、墜樓、撞牆。她抱著我哭喊尖叫。她想回家。
可她連自戕的權利也沒有。男人們要審判她,將她當作妖女燒S在祠堂。
族中的長輩按住我們這些小孩的肩膀,命我們朝她吐口水、扔石頭。
我做不到。
父親就扇我的臉。我流下鼻血。見到我被打,阿娘仰頸撕心裂肺地哭喊。
所有人都嚇住了。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聲音從女子單薄的胸腔吼叫出來,像被困的獸,仇恨永遠不熄。
大家慌張叫著:「放火放火,快……」
可火還沒燃起來,阿娘便仰頭往後狠狠一撞,木刺從前額穿出。她S了。盯著天。
她沒有倒下。
她不允許任何人審判。
4
阿娘的S歷歷在目,我不忍馮洛神也遭此下場。
在徐家為她闖的禍忙上忙下時,我也找機會向她勸言幾句。
豈料話還未說明,她已不耐煩至極,執馬鞭敲著掌心,倨傲地抬起下巴。
「我說馮小憐,你少來姐姐妹妹這一套,也別拿共侍一夫的話惡心我,夫君眼裡,你就是個擺設。」
馬鞭戳著我肩膀,硬生生將我推開。
「綠茶我見多了,玩兒宅鬥?你還不夠格。」
我張口無言,眼睜睜看著她大搖大擺就要騎馬出府。
「不行,你不能現在出府。」我慌了,跑上去捉住韁繩,「世子還躺著,你如此招搖,豈不是引火上身嗎?」
馮洛神羞惱,柳眉橫豎,用力奪回韁繩:「關你什麼事,天塌下來也砸不S你。」
她一抽,馬兒揚起前蹄,我受驚跌倒,手肘蹭破,火辣辣地疼。
「我就是要向世人證明,我沒錯,更不畏什麼強權!」
她毅然奔出,全然不怕禍從口出,也不明什麼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城根下,到處都是天子爪牙。
風吹草動,便是滿門受牽連。
果不其然,徐綸和公爹一同上朝後,直到夜深也沒有回來。
婆母憂心不已,四處打聽,得知此事或與馮洛神白日在外頭說的話有關,便叫來馮洛神。
一見馮洛神睡眼蒙眬,既不關心丈夫公爹,聽到問話,也是毫無所謂的樣子。
婆母頓時面色鐵青,呵斥拍桌。
「你造的孽,還不跪下!」
馮洛神嚇一跳,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她難堪咬住下唇。
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眾人驚駭。
她凜然抬頭,說:「我一不跪天地二不跪父母,憑什麼跪你!」
5
大逆不道。
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一眾僕婢愕然呆在原地,婆母唇角抽搐,眼眸漸漸生冷。
而馮洛神好像很滿意這種「震懾全場」的感覺,她端著身姿,大放厥詞。
「徐家百年將門,哪一代不是鐵骨錚錚?公公與夫君更是翹楚,鎮守東南,簡在帝心。
「世子雖有太後寵愛,終究隻是藩王之子,晉王和陛下非同母所出,向來不親近。
「一邊是國之股肱,一邊是疏離親王,孰重孰輕,誰不知曉?」
馮洛神篤定分析後,委屈道,「事還未發,婆母便亂了方寸,當著這麼多人折辱我,豈不是讓外人笑話咱們徐家沒定性?」
還未怎麼對她,便被她三言兩語調轉矛頭,指責到婆母頭上。
最讓人心驚肉跳的是,她怎麼敢妄議皇室和陛下?
我連忙悄悄叫人封鎖宅邸,嚴令下人們閉緊嘴巴,唯恐這些話被無所不在的錦衣衛聽了去。
婆母張氏氣過了頭,反倒冷靜下來。
她可不是馮洛神以為的無知婦人,徐家男人們在外打仗時,全靠張氏撐著門楣,在重文輕武的世家圈子裡混得如魚得水。
甚至很多朝事,公公都還要向她請教。若不是女兒身,定有一番大作為。
張氏看著底下這個曾經與她有幾分相似傲氣的媳婦,正是因為這點相似,讓她以為馮洛神是個配得起徐家聲名的女人。
可現在,我清楚地看到張氏眼底的欣賞已經變成了警惕。
沒有籠頭的馬,再光彩神武,不顧前路地瘋跑,遲早有一天要把上面的人一起拉下懸崖。
張氏眸光銳利:「這麼說,你打傷世子,將夫家推上風口浪尖,此時還一臉大無畏,非但無錯,反倒有功了?」
馮洛神噎了一下,下意識望向我。
同為一族姐妹,一損共損。
婆母沉聲對我說:「她是你娘家送來分憂的,如今瞧著卻是添亂呢。」
馮洛神不認的錯,隻有我認。
我毫無辯駁,斂裙跪下,額掌觸地:「賤妾沒有管好族妹,是賤妾的無能。」
寂靜的中堂回蕩著我低微的聲音。
「妹妹年少,長輩嬌慣不懂事,還望婆母垂憐,給她一次改過的機會,賤妾會帶著她去王府賠罪,以平風波。」
婆母撐頭靜了半晌,嘆氣:「隻有這樣了。」
馮洛神僵著身子,看我卑微地跪在她旁邊替她求情。
久久地,舌燦蓮花的她,說不出話。
6
一夜,公爹和徐綸沒有回來。
天未徹明,我便帶著馮洛神坐上去王府的馬車。
馮洛神靠著車壁,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知道她不喜歡我,但怕她到時又胡言亂語,隻好費盡口舌對她囑咐。
「晉王是太後親生的小兒子,世子的舅舅還管著鹽稅,朝中盤根錯節,陛下的聖意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我隱晦提醒她,「這裡不是妹妹以前待的地方了,這裡是京城,別說徐家這樣的侯爵將門,便是比徐家更高的官,詔獄裡也比比皆是。」
馮洛神眼睫顫了顫,盯著晃動的車簾。
良久,她忽然說:「他罵我,罵女子騎馬射箭是不守婦德,說我們女人就像籠子裡的豬狗,在家躺著生孩子就該知足了。」
她眼眶漫紅,「他說這種話,我怎麼忍得過,但就算這樣我也沒想打他!」
她回頭,緊緊看著我。
「我隻是舉起弓想罵回去,可不知道哪裡飛來的石頭把我手腕打了一下,弓就砸下去了!」
這些話她對徐綸、對婆母,乃至昨天遇到的所有人,都說過。
——這是陷害。
有人拿她挑撥徐家與晉王的關系,不然她一個女子再囂張愚蠢也不敢當場暴打皇室宗親。
大家心知肚明,可沒有人在乎。
不論是皇帝,還是王府,要的就是徐家低這個頭,敲山震虎。
徐家兩父子立鼎朝堂,在東南鎮壓倭寇,掌赫赫軍權,盡管徐老將軍已經多番上書乞骸骨,徐綸行事也盡量低調。
然而東南一日不能無徐家將,京城就一天也不能放松對徐家的掌控。
怪隻能怪馮洛神這幾月太張揚,明晃晃豎著靶子讓人利用。
我將其中利害向她說明,她一時愣住:「把女人推出去,犧牲女人……」
她倏地盯向我,像是覺得我太懦弱,沒有自尊。
「你什麼都明白也不幫著我反抗?」
眼前閃過阿娘葬身火海的畫面。我沒什麼表情,聽到她的話,終於扯唇笑了一下。
不知是笑她的天真,還是笑我的麻木。
7
拿著拜帖進了王府,卻沒有人招待,隻一個嬤嬤讓我們在檐下候著。
「世子昏迷不醒,王妃心焦難安,一直在裡院守著呢,夫人見諒。」
嬤嬤皮笑肉不笑,也不看馮洛神一眼。
我微笑頷首,表示會在這裡等到王妃為止。
入了秋,幾場大雨下過,寒氣砭骨。
馮洛神一直以來都是嬌生慣養,站了幾刻鍾便皺起眉頭,面色難看。
「人都不見我們,擺明了給我們下馬威,丟了臉就算了,何必還傻等著受闲氣。」
我原本心軟,是看在她和阿娘有同樣的出身,體諒她暫且不知這世道對女子的艱難。
可她吃了教訓還不懂事,我已講得口幹舌燥,再沒什麼可說,也沒什麼耐性了。
索性直言。
「如果你想被休,一輩子關在祠堂,連累全族人不得安寧,那你現在就可以走。」
馮洛神眼裡閃出慌張,語氣還是強硬。
「夫君不會休我,不像你,他是真正喜歡我的,愛護我的!」
我目光憐憫:「喜歡你?今日喜歡,明日喜歡,等你帶給他的新鮮感彌補不了你惹的禍,他還會喜歡嗎?」
女子在室從父,出嫁從夫,身邊永遠隻能圍著一個男人轉。但男人可以納三房五妾,有無數紅顏知己,哪怕鶴發蒼蒼,隻要想,所謂青春麗人,不過招手即來。
8
王妃沒有見我們。
一日、兩日、三日,整整五日。來回奔走賠罪,馮洛神疲憊地站在我身邊,她瘦了些,眼裡也少了篤定。
因為公爹和徐綸還沒有歸家。
王府嬤嬤在這日端來椅子,馮洛神松了口氣,拖著站酸的腿就要坐下。
我暗中託了她手肘一把,沒讓她坐。蹙眉對嬤嬤說:「世子病情未愈,妾等憂心不已,煩請嬤嬤通報代問一聲。」
一把裝金葉子的錦囊塞進嬤嬤衣袖,我神情不變,嬤嬤掂量了兩下,嚴厲面相轉溫和。
忙說:「夫人之心,奴婢自然明白。」
不一會兒,嬤嬤就笑著回來,轉述王妃的吩咐。
讓我跟著過去,至於馮洛神,嬤嬤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請她出府。
馮洛神漲紅了臉,但她不知是累了還是學會忌憚,抿緊唇瓣,沒有多言。
到了裡院,尊卑有別,該跪的少不了。
我忍著腿上酸疼,低頭行完禮,堂上出聲的卻不是王妃。
「起來吧。」
世子趙熠手裡拿著一把弓,迎著天光端詳,冷峻側臉斜著一道陰影,額上還裹著白布。
音色寒涼,似秋霜。
「聽說夫人心憂我,這麼些天都盼著想見我。」
話到他嘴裡全然變了樣,我按下心中疑惑,謹慎垂眼,回道:「徐家上下皆心系世子,盼世子康復順心。」
「順心?」他低低笑了一下,忽然側眸,弓對著我,「一報還一報,才叫順心。」
忽然,他拉滿弓,緊繃弓弦似金石聲錚錚。
我冷汗連連,閉上眼,沒有動。
箭矢飛過耳側,重重釘在身後的屏風,砰一聲,哗啦啦倒下。
半晌,緊張的耳鳴聲才漸漸消失。
趙熠看著我蒼白的臉色,乖戾輕笑:「好了,我順心了。」
他滿意我的識趣,放過了我。
「徐家兒媳都像夫人這樣柔順乖巧,不就沒這些麻煩事兒了?」
轉而,他俊美長眉壓著眼,走過來掐住我的臉頰,輕聲惡語。
「讓徐綸管好他的婊子,若不然,就等著我來替他收拾。」
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
9
不久,公爹和徐綸終於從宮裡回來。
我沒有見到。
那天從王府回來我就倒下了,夜裡發高燒,神志不清。
隱約有一雙手接過帕子為我擦汗。
那麼輕柔,好像娘。
我側過臉,眼尾一道水痕劃過,委屈地抓住那人的手。
「娘……」
那人怔住。
我病糊塗了,恍若回到兒時,熊熊烈火燒著娘的身體,哭也無用,恨也無用,連看著都是罪。
忘記她。所有人都警告我。隻有忘記她,我才能好好地活。
於是我真的忘了。隻記得一雙柔軟卻堅定的手,教我練字、撥算盤、握韁繩。
第一次執筆,她教我寫「人」。
她說:「人,一撇一捺,要堂堂正正,頂天立地。」
我沒能做到。
隻學會順服。
一定是那把火,將我也燒S了,如今長大的,隻是一具軀殼。
10
等我恢復清醒已是兩日後。
不承想,徐家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御史臺、通政使司共同參奏,上言徐綸勾結浙江富商,侵佔民田,倒賣軍餉,大謀私利。
更有甚者潑起髒水,說徐綸借著鎮守臺州的名頭,將絲綢茶葉販賣給倭寇,這才有了去年大獲全勝的軍功。
此言一出,立刻成鼎沸之勢。
字字如刀,要把徐綸釘S在京城。
婆母聽了,當場怄得險些沒背過去,揪住徐綸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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