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寵出來的禍害!竟由著她在外頭拋頭露面地經商,叫人抓住把柄,斷徐家的百年清名!」
徐綸身形高大,被他母親像根木頭推來攘去,看不清神情。
公爹六十多了,鎮守東南三十年,百姓為他立了四座碑,誰知到了晚年,準備交付重擔給兒子之際,出了這樣的事。
他鬢發斑白,清雋黑瘦的兩頰凹進去,抬手讓人把母子倆拉開。
婆母真是痛了心,沒忍住次第落下淚,連忙轉身捂著臉。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爹聲音嘶啞,「這是朝中太子、晉王兩黨鬥法,逼徐家站隊,綸兒,你可明白?」
徐綸沉重點頭。
我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握緊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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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洛神被關了禁閉。
曾經送她來的族裡親戚紛紛撇清關系,說她父母早亡,早就出了五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破落戶。
父親和繼母專門上門賠禮解釋,表明立場:「這樣無德行的女子,任憑親家發落,生S不論。」
花廳裡,我和許久未見的父親相對無言。
幾年前他就外放去了南京,沒見過馮洛神。現在聽聞後,面色肅然。
這不活脫脫另一個阿娘。
他試探般地問我,有沒有覺得馮洛神和某個人有些熟悉。
我輕聲說:「不記得了。」
凝滯的沉默後,父親看著窗外炙豔如火的黃昏:「不記得就好。」
他站起身,身姿依然挺拔穩健,仿佛十多年的光陰如斯人逝去,留不下一絲痕跡。
「憐兒,你一直很聽話,記住了,有些人就算沒有陰謀詭計,她自己也能找到S路。」
父親望著我,「你要做的,便是旁觀。」
就像當年一樣。
隔岸觀火,明哲保身。
我總是做得很好,不是嗎。
12
陛下撤了公爹浙江巡撫的職位,留總督之職鎮守東南,
而徐綸則被留在兵部,東南軍營裡另外安插了太子和晉王的人。
他是個心氣高的人,年少成名,眾星拱月,稀裡糊塗栽進「黨爭」的泥潭。
說不出的鬱悶。
婆母三番五次暗示我「乘虛而入」。
我不想去。
說實話,我寧願徐家遷怒於我,許我和離,然後絞了一把頭發當姑子去,也比困頓在一個永遠不會真正珍愛我的丈夫身邊快意。
然而婆母似乎認為自己當初看走了眼,覺得徐綸身邊就該配我這樣千依百順的。
可我既不會騎射,也不懂兵法,和徐綸相對也是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婆母不信邪。
逼著徐綸帶我去獵場,教我騎馬。
「握緊,坐直了。」他平淡扶我上馬,再次遞給我韁繩。
我遲疑接住,卻因馬兒驚動,在下一刻又趴下馬背。
一聲嘆氣。整整磨蹭了一個上午。
徐綸撐著馬鞍,偏頭望著我,俊眉攏起:「你這樣的,若在軍營,早不知挨了我多少鞭子了。」
我訕訕躲開他的視線:「妾無用……」
「少說這些,我都聽煩了,你沒說煩嗎?」他也不信邪,堂堂大將軍還教不會一個小女子騎馬了!
他呵道:「坐起來。」
我真不想學了,趴在馬背悶悶道:「妾腿疼。」
徐綸氣笑了。
沉默半晌後,他或許也煩了,扯了我一把。
「起來,你不起來我怎麼坐?」
我立馬精神了,想翻身下馬,誰知鉗制我小臂的手卻沒有放開。
腰上一緊,爽朗幹淨的氣息籠罩,男人握住韁繩,不自在地避過我驚訝的眼神。
「徐家也不差你一個指揮千軍萬馬,不會就不會吧。」
他抱我在身前,大抵是風聲太烈,以至於他的語氣都摻雜了溫柔的錯覺。
13
徐綸忽然轉性,對我好起來。
府裡人人訝異,直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也難怪啊,大夫人那麼溫柔好脾氣,事事找不出錯,任是鐵石心腸也得軟了。」
僕人們湊在一起窸窸窣窣討論。
「之前我就不明白,大家伙都誇小夫人有魄力,可她闖了禍還不是大夫人毫無怨言出頭收拾,聽說在王府受了好大的委屈,回來也是一聲不吭。」
一下風向就變了,奉承馮洛神的人,轉而大肆奉承我。
說的一些話,連我聽了都不好意思。
什麼「大難臨頭,方知夫妻真假」,又說我「情深難許,隻好默默付出」。
在眾人眼裡,我變成一個深愛丈夫,甘願為他赴湯蹈火,卻從不言功的可憐小白花。
徐綸好像真信了。
飯桌上,他望著我,忽然說:「以後我們好好地。」
我咬著筷子,茫然抬頭。
他笑起來,眼眸明亮,大手拂過我的臉,幫我將不小心垂下的發絲輕柔掖在耳後。
「你的心,我明白了。」
我的心?我的心排斥他的接觸,可我不能躲開。
隻好和往常一樣溫婉笑著,挑不出差錯。
吃完飯,天色將明,徐綸準備上朝,我接過朝服為他穿戴。
他實在生得很高,我要踮腳才能夠到他的肩膀。以往他總是站得挺拔,目不斜視讓我服侍。
如今卻體諒地彎下腰,灼灼目光落在我臉側。
吃錯藥了?我暗自腹誹。
這時,有婢女小心翼翼站在屏風後,回稟:「西院那位似乎病了,想請將軍去看一眼。」
曾經馮洛神不過染上一點風寒,徐綸能從南邊日夜不睡跑馬三日內便趕回來。
可現在,他神情冷淡,語氣不好:「病了不會請大夫?我臉上寫著神醫兩個字?」
婢女慌忙退下。徐綸沒放在心上,親昵地拍了拍我的頭。
「走了,晚上等我吃飯。」
我克制著想遠離的衝動,低眉頷首:「將軍慢走。」
他都抬腳走了兩步,忽然又掉回頭,狠狠擰了把我的臉。
「叫夫君!沒記性。」
周圍僕婢竊竊偷笑,我捂著疼痛的臉頰看他得意的背影,莫名其妙。
14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上天注定要徐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東南倭寇突然進犯,公爹不顧屬下勸阻,毅然堅守前防,被火銃襲中,命懸一線。
邊防驟然失去大將,朝中哗然,為派誰去繼任而吵得不可開交。
太子和晉王兩黨心思叵測,都想安插自己的人,滿口的家國天下,不知孰真孰假。
明眼人都知道,此刻唯有讓徐綸回臺州,方可穩住軍心。
然徐綸此一去,必是戰功赫赫,徐家已有一品軍侯,封無可封。
如今是否要放虎歸山,陛下多疑,猶豫不決。
這時,元熠暗中派人送來一封信。徐綸不避我,徑直拆開。
上面說,他可以幫徐綸回到臺州,但他要求徐綸之後對倭寇隻需驅趕,不必盡數剿滅。
【一旦東南河清海晏,就用不著徐家將了,請君深思,站對位置。】
輕描淡寫的幾行話,字字觸目驚心。
朝中黨爭竟亂成這個樣子,不顧東南局勢、百姓安危,寧肯留著禍害,也要拴住徐家這枚棋子。
「將軍,這萬萬不可。」我下意識阻攔。
燭火下,徐綸的目光中泛著奇怪柔意,我一怔,忙低頭:「是妾多言了。」
他穩穩按住我的手背,堅定道:「你說得對。
「我徐綸不算君子,卻不能吊著東南萬萬人的性命去做小人!」
他從衣領間掏出一枚私印,轉身燒掉元熠的那封信,揮筆鋪紙快速寫了什麼,塞進信封。
一邊遞給我,一邊摟著我起來。
「陛下年老糊塗,被司禮監和太子、晉王瞞著團團耍,我觀近來朝局已是岌岌可危,不久定有大亂。」
他給我系上披風,招來裨將,不等我反應便讓我上馬。
「你帶著這封信和私印去臺州找霍老將軍,叫他無論監軍下了什麼令,必要按我信中所說,S守臺州。」
這麼大的事!我眼瞳緊縮,慌忙拿住私印和信。
「我?」
徐綸仰頭看我,今夜無星無月,卻有光亮在這雙深靜的眸子裡,閃動。
「我出京城動靜太大。」
「可、可是,」我自己都不信自己,語無倫次搖頭,「我不行的,我從沒出過京城,會壞了你的事,何況我隻是一個女……」
「阿憐。」他輕聲打斷我,深深注視,「你遠比你想象得勇敢多了,你明明會騎馬,不是嗎?」
我僵住,這才意識到剛剛沒有讓他扶,就下意識執韁坐穩了。
原來之前在獵場他就懷疑了。
徐綸讓裨將盡快帶我出城,臨別最後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小騙子,瞞我事不少,回來再審你。」
而就在我稀裡糊塗踏出京城的那一刻,身後城門驟然緊閉。
不遠處,皇宮火光衝天。
叛軍湧入。
15
我從沒有策馬跑得這麼快過。
從七歲開始,我就再也不敢握韁繩。
我記得那天,阿娘很開心我終於學會騎馬,她為我驕傲,特意送我小馬作為生辰禮物。
父親知道後,和阿娘大吵一架。
他說:「你冥頑不馴就算了,還要禍害我們女兒嗎!」
「禍害?」阿娘冷笑,「不讓她讀書識字,鎖在宅院,長大嫁人伺候男人就不是禍害?就是為她好?」
她那時精神已接近崩潰,卻還是聲嘶力竭想為我爭取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可父親亦是疲憊至極,他發現自己從未明白這個曾經他心愛過的女子。
她的反抗、執拗,在他看來,無比荒唐。
「你再怎麼教,教得她文武雙全能如何?她還是考不了功名,當不了將軍,最終隻能成為世家貴女裡嫁不出去的怪物。」
父親最後一次溫言細語,便是這樣問阿娘,「你希望她和你一樣,想要的永遠得不到,欲望滿身,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是嗎?」
良久的S寂後,阿娘哽咽著閉上了眼睛。
而那匹小馬則被父親割喉,SS在我面前。
斜斜秋雨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冰冷的身體,父親問我:
「憐兒,你還想再騎馬嗎?」
滾燙的馬血噴在我面上,灼燒,好痛。我輕輕搖頭。
「不想了。」
再也不想了。
七歲的暴雨愈下愈烈,一睜眼已淋了十四年。
「夫人!」
護送我的裨將著急從側方舉起弓箭——
有追兵!
16
是元熠。
他還是那副陰冷的樣子,握著弓,看見是我,愣了一下。
隨即低頭嗤笑。
「是夫人啊,可真是讓在下刮目相看。」
他仰起頭,頸骨發出咔嚓咔嚓的駭人聲音,「你這樣的乖女人,端坐閨房不好嗎,怎麼也讓人這麼……」
他森森咧嘴笑。
「苦惱啊。」
裨將已經受傷墜下馬,元熠此時雖獨自一人,身後卻有一大批追兵正在趕來。
我四壁圍困,已是絕路。
「這樣,看著舊相識的份上,我給夫人兩條路。」
他篤定我無路可走,笑得輕松,起了玩興。
「一,負隅頑抗,拿起你手邊的弓箭。」
男人的語氣如毒蛇,黏膩滑過耳膜。
「二,脫光了,爬過來,求我饒了你。」
身邊裨將的馬上有弓箭,卻是軍營裡用的重弓,豈能是女子能拿得起來的。
我怔怔地望著弓箭。
元熠似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甚至手都懶得舉,攤在兩側,冷眼看著我自尋S路。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男人的身影就在那裡。
娘教我的早就忘完了。
我隻是一個女子,有必要承受這麼大的重擔?
世道待女子從來不公,我為什麼還要卷進男人的朝堂為他們赴命?
記憶深處的火光殘忍襲來。
我打了個寒噤。
不是的。馮小憐。你知道不是的。
我閉眼深呼吸,顫著手指拿住弓箭。
不是為男人,也不是為朝廷,而是為阿娘的那句話——
人,女人,也能夠頂天立地,為民,亦為本心!
剎那間,我猛然定住眼,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氣,上弦、搭弓,一氣呵成。
誰能想到我真會射箭,元熠一時震驚,被我一箭射歪,中傷肩膀。
雖然因為久未操練,傷害不大,但足夠我在他愣神的一陣時間,策馬飛速鑽入林間迷霧。
拼命逃出了一條生路。
17
幸好徐綸早有安排,前往臺州的路上趕來了軍士接應。
我提著的一口氣頓時散了,一栽頭,滾下了馬。
再睜眼, 我是在撼天動地的吼聲中醒來的。
眼前是一頂陌生的帳篷,黎明雨水未盡,火堆燃著餘燼。
打敗仗了嗎?
我驚慌撐起身子往外看,隻見簾子掀開, 走進一個湿淋淋, 一身混著泥血的高大將士。
他看見我,眸若明星, 亮了一下。
「夫人。」
竟是徐綸。
據他說,當時他察覺到京城即將發生宮變, 遂集結五城兵馬司守住皇宮,拿到兵符後馬不停蹄又趕到臺州。
我聽得愕然:「我昏了多久?」
徐綸輕笑:「十天。」
「戰勝了嗎?」我連忙又問。
徐綸摘下兜鍪:「勝了。」
「京城也無事了?」
徐綸一頓,瞥來一眼, 走近蹲到我身邊,挑眉把我盯著。
「京城穩定,陛下無事,父母平安, 天下太平, 阿憐,你什麼時候才想起問問你夫君?」
他眼底的光彩熠熠, 是我看不懂的期盼。
這種神採,大抵要互相喜愛的人才能懂得。
我斂眸,聲音很輕:「那,洛神呢?」
徐綸見我如此,眼裡黯淡了些許,提及馮洛神已是很平淡的語氣。
「不見了,估計趁亂跑了吧。」
他也有些奇怪, 府裡上下關得嚴嚴實實, 人怎麼就憑空消失了?
聞言, 我心裡一動。
「怎麼了?」徐綸看著我。
我搖頭, 又忍不住說:「她一定是回家了。」
「馮府?沒有啊。」
曙光從雨霧穿透, 照進我的眼睛,盛滿笑意:「是回她自己的家。」
如果她能回, 阿娘一定也得到了解脫。
徐綸不太明白, 但他見我笑了, 也沒有來由地跟著笑了。
徐氏將門世家,徐綸厭煩懦弱小意的女子,公婆雖不說,心底也更欣賞馮洛神那般銳利明朗的氣度。
「【許」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渾身狼狽, 泥血廝S裡滾回來一圈。小心翼翼討好般勾了勾我的小指。
「阿憐,我保證,你再也不會受委屈了。」
我垂眸望著他, 這個人,曾經娶了我又冷待我,但他不是壞人, 知道錯就改。
在這個世道, 已經算很好的託付了。
我沒有大抱負, 是個小人物。唯一努力做的,就是好好活著,活在這個對女子荊棘遍地的天地。
所以我點了頭, 慢慢回握徐綸的手。
不求恩愛兩不疑,唯願盛世常太平。
許我與他做一對平常夫妻,並肩執手撐過一段段風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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