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頭西斜,暮色昏昏。
等裡面哭鬧漸息,我才又進去,好一番望聞問切,借著燭光,才提筆寫方子。
趙大娘看我神色凝重,惴惴不安:「林大夫,我這病……可還有得治?」
良久,我擱下筆,頗為棘手地皺眉:「先吃兩副藥看看情況,」又轉頭望向趙秀才,道,「秀才公這兩日先不回書院為好,令慈……以防萬一。」
三言兩語說罷,也不理大驚失色的母子倆,自顧自收拾東西。
月朗星稀。
趙秀才追出來。
「林大夫,我娘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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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憂心,你隻需在家住幾日,侍奉她湯藥,不必言語,等她舍得頓頓喝藥,這病就好了大半了。」
趙秀才松了口氣,感激涕零,遞給我診費,又朝我拱手,羞愧道。
「林大夫蕙質蘭心,一眼便看破家母的心結……這些年我屢試不第,無顏面對高堂,平日裡吃住在書院,也少了對她的關心,才釀成今日大禍,實在後悔不迭。」
「秀才公素有孝名,才華橫溢,必有蟾宮折桂那日,隻是考試是人生大事,免不得焦急多慮,不妨嘗試深吸深吐的調息,保持心態平和,多想想平日裡開心的事,盡力而為……書中也說,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
聞言,趙秀才深深俯身,朝我一拜。
「趙濟受教。」
他再起身,看著我的眼神似有柔情:「趙濟愚鈍,今日幸得林大夫開解,如聽仙樂耳暫明,聞林大夫身上已無婚約,孤身支撐門庭……若我中舉,我、我可否有機會來提親……」
見他紅臉羞澀,我急忙打斷,言語頗為直白。
「我有兄長,心亦有歸處,並不執著於情愛。」
趙秀才猛然覺得唐突,白著臉,訥訥說不出話,見我告辭要走,他苦笑,執意要送我歸家。
「不必了,今夜月光甚明,也不須點燈。」
推辭間,看見小院外有人提燈而立。
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長,變細,身旁的小狸奴等得焦急,正跳來跳去撲捉自己那團黑乎乎的影子。
我望著那人,對方也心有靈犀般朝我看過來,目光沉靜似水。
我忍不住笑,歸心似箭。
「我阿兄來接我了,秀才公請回。」
10
次日春光潋滟,諸事皆宜。
依舊僱了車把式送我們到山腳。
徒步上山,小花翹著尾巴顛顛地在前面引路,像隻狸紋狀的小老虎。
走走停停,用了兩個時辰才到普濟寺,山中樹林陰沉,鳥叫蟲鳴,野芳幽香,也不覺得累與無聊。
寺前石階坐著個撐頭打瞌睡的小沙彌,圓圓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嘴巴微張,露出星稀幾粒小白牙。
正是與我熟識的那位。
「明存。」
忽聽有人喚他,小沙彌猛然站起來,還沒回神,迷迷瞪瞪就開始狡辯:「師父,我沒偷懶!我在認真等……」
等他睜開眼,門前哪有什麼師父,隻有一男一女並一隻小貓,正是師父叫他等的阿蘊姑娘。
他驚喜地跳到我面前,扯著我的袖子撒嬌:「師父沒騙我,阿蘊姑娘今日果真來了!
「這位……這位就是阿蘊姑娘的夫君麼?長得真高,若是能給我一塊糖吃,嘻嘻,那便也是極有福氣的人,長樂無極。」
小沙彌古靈精怪討糖吃,很是討喜,傅慎垂眸看了他一會兒,解釋:「我是她阿兄。」
又極為大方把包袱裡的一包梅子糖全拿了出來,全部給他。
小沙彌歡呼一聲正要伸手去接,梅子糖卻被身後一隻白胖的大手半路劫走。
不顧小沙彌委屈得快要皺成包子的臉,住持笑眯眯把糖塞進袖子裡,雙手合十:「多日不見,林大夫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
他眼珠微動,在我與傅慎身上轉了一轉,這才笑著看向傅慎,道:「大將軍有禮,如今可得償所願?」
「自然。」
住持與傅慎不像初相識。
見我疑惑,傅慎低聲解釋:「曾有兩面之緣。」
再多的,他便不說了。
住持隻笑著瞧我們,說為我們準備了齋飯。
明存忘了吃糖的事情,歡歡喜喜跟小花玩躲貓貓。
吃過飯,道明來意。
住持引著我們往後山走。
「山花爛漫,前些日子遊人如織,每人賞花隻得一刻鍾,今日雖隻有二位,但規矩不可破……」
他擋著門,指一指身旁的功德箱。
我也不慌,看著他袖口青梅糖的紙包露出一隻小角:「給菩薩的供奉早已在您的袖子裡了,難道這心還不誠麼?」
不等住持說話,有和尚急步來尋,氣喘籲籲道:「明存小師弟和一隻狸奴偷潛入您的廂房,把您珍藏在櫃子裡的桂花糖糕、花生酥糖全部吃光了!」
住持臉色一變,匆匆跟著和尚走了,隻剩一句怒罵飄蕩在空中。
「臭小子!該打!」
我晃了晃手中小沙彌給的鑰匙,朝傅慎抿嘴一笑。
「快快,我們快進去。」
……
後山這片桃花林天生地養,鍾靈毓秀,眺眼望去,粉雲恰似美人紗,輕輕柔柔披在青山之上,如煙如霞。而近處,風吹花落,重重疊疊的嬌豔花瓣堆成花路,砌在腳下,軟香滑膩。
桃花倚春風,日暖生雲煙。
我與傅慎慢慢登上山頂,在桃樹下席地而坐。
我把他手中的小包袱拿過來,探手摸出一個小水囊,又變戲法似的,掏出兩枚小巧精致的竹杯。
分給傅慎一個,扯開水囊塞子,往杯裡倒酒。
「好景配美酒,這是我去歲釀的桃花酒,如今喝正好。但阿兄傷還沒好全,隻能飲半杯。」
兩節竹杯輕碰,發出一聲清凌凌的脆響。
入口清甜,那一絲酒味也顯得綿軟,我忍不住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臉上慢慢氲起熱意。
見傅慎慢慢飲完半杯酒,我不禁問他:「阿兄,好喝嗎?」
山頂雲薄,日光有些烈。
花瓣落滿肩,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挪到遠處。
「入口清甜,回味幽香,阿蘊的手藝極好。」
「這是我第一回釀酒呢。」
我頗有些自得,笑了兩聲,把水囊裡最後一點酒晃出來,一口飲盡。
「可惜怕被住持發現,今日帶得少了些。」
他這才轉過頭來,看了我許久,才緩聲道:「不可貪杯。」
渾身叫日頭曬得暖烘烘,我懶懶散散應了一聲好,倚著桃樹,手中竹杯翻轉,殘留的酒液體粼粼發亮。
「昨日失約,阿兄可有生氣?」
「並無。」
想起他回程時的靜默模樣,我哼笑:「撒謊。」
「沒有生氣,我隻是想起了長公主。」
傅慎幼年離家,對兩位尊長的感情都十分淡漠。
住在宮裡時,他偶爾會聽到宮人談論長公主,他常去的那座敗落冷宮,其實是她幼時住所。
宮殿角落有棵桃樹,每年春天會稀稀落落開幾朵桃花,夏日多雨,幾枚青桃躲藏在綠葉下,還是免不了被大雨澆得七零八落。
他偶爾站在廊下,凝著那幾枚青桃出神,就不由自主想起將軍府的母親。
但他隻有逢年過節,能在宮宴上見她一面。
他身邊都是宮女侍從。
這樣的日子,皇帝把他看得很嚴。
後來宮中屢次傳出他頑劣的消息,長公主便寫信來訓斥他。
等母子倆相見,眾目睽睽之下,傅慎會淡淡行個禮,道一聲:「長公主萬安。」
他抬頭轉身時,看見宮燈煌煌,映出長公主微紅的眼角。
背對母親,他輕輕咽了下喉,說風大,請長公主回殿中休息。
有一回夏末,他又去那座宮殿,桃樹葉茂,縫隙間落了幾隻鳥雀,嘰嘰喳喳,見了人影,急忙撲著翅膀就飛走了。
他仔細去尋。
半青不紅的桃仍掛在枝上,剩下薄薄一層皮。
傅慎垂眼,捻起膝頭上落的桃花,輕輕摩挲。
「長公主同你一樣都愛桃,你釀的桃花酒她定然也喜歡。」
「我房裡還有許多壇,往後多帶些去孝敬她。」
話音剛落,他就瞧過來,不輕不重地問:「還有許多麼?」
桃林裡斑駁的日光晃眼,照得腦袋也迷迷糊糊的。
是呀。
原本是釀來成親喝的。
姑娘家生下來,父親就要開始準備埋佳釀,隻等姑娘出嫁那一日起壇,與賓客共飲。
傅慎閉了閉眼,心中一片酸軟,他輕聲說:「阿蘊,數年前我便在府裡埋了上好的酒。」
所以不必憂心,婚宴上沒有佳釀。
「昨日的趙秀才,你瞧了如何?」
他問出聲,卻許久沒聽到她的聲音。
肩上忽然靠來一團綿軟。
他側頭一看。
小娘子粉面倚在他肩側,朱唇輕啟,清淺的呼吸混著甜香的酒氣,一下又一下呵在頸側。
他身體克制不住地戰慄僵硬,腦中空白了一瞬。
訥訥失神許久,像是怕驚擾到我,才沉而緩地舒出一口氣。
方合上眼,如入定僧。
我悄然睜眼,半闔的眼隻瞧見他幹淨的下颌,他好似也閉著眼,片片粉色的花瓣順著眼窩,從他挺直的鼻側滑落。
似帶著他的體溫,又輕柔地落在我的臉上。
像一觸即離的吻。
11
在山上歇了一晚,第二日回家時,李阿嫂背著傅慎,偷偷摸摸把我拉到她家院子裡。
「林大夫,你前頭那個未婚夫竟是安西將軍?」
「阿嫂怎的知道?」
見我驚疑不定,她一拍大腿,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眉飛色舞道。
「昨夜安西將軍穿著喜服在醫館門前站了一宿,我起夜瞧見,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他還託我跟你說,若你有意,隨時上門去找他呢……林大夫,這麼俊的安西將軍,你真的不要啦?」
「嗯。」
我與傅清池早已說清,自然不該再作糾纏,卻不想李阿嫂一臉壞笑湊過來:「嘻嘻……你不喜歡他了,可是心悅你那阿兄啊?」
她興奮地盯住我,不肯錯過我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我頓了下,還是說:「是。」
沒想到我會承認,李阿嫂一陣喝了蜜酒似的恍惚,扯住我的衣袖,痴痴地笑。
「我早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那阿兄雖殘了手,但劈柴做飯都願意做,可見是個顧家的好郎君,就是性子像節木頭,你可曾向他表明心意?」
「不曾。」
瞥見門外一閃而過的衣角。
我笑了下,對李阿嫂說:「我阿兄他還沒開竅呢,要慢慢等他才行。」
「你就不怕他像那安西將軍,喜歡上別的小娘子?」
「那我也為他高興呢。」
……
我並不想把我的喜歡,變成傅慎心裡的負擔。
但我還是想讓他知道。
當我還在預想他的反應時,他便刻意在李阿嫂家院子外顯了身形,扣手敲了兩下輕掩住的門,就側身垂眸,並不亂看。
「阿蘊,回家吃飯。」
李阿嫂撞了下我的肩膀,揶揄道:「嘖,這樣近的距離,他還要特意來喊你呢。」
臉有些熱,心裡卻是克制不住的歡喜。
因著有傅清池在前,所以我可以分清自己對他的感情。
我喜歡他。
有關男女之情。
他比我年長許多,總有很多顧慮,但他是一個極好極好的郎君呀,並沒有對我的喜歡視而不見,或冷淡處理。
吃過飯,他跟我說。
「阿蘊,你讓我想想。」
我笑著看他,不消照鏡,就知道臉一定很紅。
我說。
「您慢慢想,想一輩子也沒關系。」
總歸我們會一直陪伴在一起。
12
傅慎並沒有想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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