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裡泛起一陣無力。

 

琉玉公主向來與明華公主不和。

 

今日更是來者不善。

 

誰都明白，公主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傷藥，可她偏偏來這裡鬧了這麼一出。

 

可不是在敲打那些或許會動惻隱之心的人嗎？

 

「下人不懂事，何苦公主殿下費心，明華稍後自會收拾她。」

 

我猛地抬頭，公主掛起一抹僵硬的笑，看向琉玉時，竟帶了幾分討好。

 

像是真正被打斷了根根傲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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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了動嘴唇，終究沒能說出什麼來。

 

能說什麼呢？

 

如今的境地，若是得罪了琉玉公主，我們誰都討不著好去。

 

而琉玉公主顯然對公主的識時務滿意。

 

大笑幾聲後，終於轉身離去。

 

「走了，這下賤人住的地方，臭烘烘的，本公主可受不了。」

 

人群大張旗鼓地離去，公主在後面，擲地有聲。

 

「恭送琉玉公主。」

 

11

 

「過來。」

 

屋裡安靜了許久，公主不出聲，我便也安安靜靜跪在地上。

 

許久，才聽到她的聲音。

 

甫一靠近，公主的手便撫過我的臉頰，再滑送到我的肩膀。

 

「疼嗎？」

 

她問我。

 

「不疼的。」

 

這是實話，琉玉的那一腳，著實沒什麼力道。

 

想到這兒，我從懷裡掏出瓷瓶，完好無損地遞過去。

 

「您看，藥瓶還是好好的呢。」

 

一滴水珠兒落到我虎口處。

 

正想抬頭，那隻手便將我壓下。

 

我便安分地低下眼睑，過了會兒，耳邊才響起公主的聲音。

 

「藏恩，你今日受的委屈，本宮來日定為你千萬倍討回來。」

 

心髒跳得很快。

 

我很是開心。

 

不僅是因為公主的話，更是因為我明白。

 

公主的脊梁並沒有斷。

 

她還是那樣高貴的公主，甚至，她成為了一位有城府的公主。

 

這不是壞事。

 

在宮裡，腹有心計才能活下去。

 

我的棋，或許也賭贏了。

 

12

 

之後的日子裡，公主都在專心地用線繡著什麼。

 

她沒學過什麼刺繡，我也隻是懂點皮毛。

 

兩個半吊子整日縮在房間裡，對著一塊布發愁。

 

隨著皇上一直沒再關注過他的這個女兒，送給公主的飯食便愈發敷衍起來。

 

索性公主不挑剔，我便幾乎花光了手中積蓄，每日多得了一些飯菜，與公主分食。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

 

一直到了冬日裡，天氣轉涼，公主的腿也逐漸結痂。

 

慢慢地，她偶爾會在我的攙扶下練習走路。

 

本身公主的腿是好不成的，隻是永巷的掌事姑姑恰好會正骨。

 

在某一個深夜，她踏著月色敲響了公主的房門，帶著幾塊夾板，和半瓶上好的傷藥。

 

比我去太醫院求來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我曾問她，為什麼願意冒著風險幫助公主。

 

而這位自我來了永巷便照顧我頗多的姑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院。

 

她說：

 

「我隻是來報一場恩罷了。」

 

此後，便再也沒踏足過這裡。

 

可公主的腿，卻實實在在地受益。

 

終於，在深冬將至的某天，宮中各處張燈結彩。

 

公主手裡的繡活兒也做好了。

 

她放了血，用粗制的毛筆悉心寫了祝詞，又單獨撕下一塊兒布來，寫了大片的認錯書。

 

我就站在一旁，看著這些日子瘦了許多的公主。

 

她的腿還沒有完全好，隻能用一隻手支撐著，另一隻手有些顫抖地寫著句句妥協之書。

 

可我不相信她會真的認錯。

 

將門虎女的皇後悉心嬌養出來的，驕傲的明華長公主，天生擁有漠北不服輸的靈魂。

 

寫好之後，字跡幹透，公主將東西全部給了我。

 

13

 

我這些年從沒出過永巷。

 

憑借著腦子裡那有些模糊的記憶，我還是穩穩地走在了宮道上。

 

今日是宮裡的大日子，皇帝壽辰，到處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得益於我當年為刺S皇帝，在宮裡踩出許多人跡罕至的小路。

 

又穿著當初在皇後娘娘身邊穿的衣裳，走了許久，也沒被人發現不對勁。

 

皇帝此刻正在梨園看雜耍，遠遠的就能聽見裡頭的敲鑼打鼓。

 

正在思索怎麼才能進去，熟悉的聲音卻讓我在一瞬間定住。

 

「這不是永巷的醜丫頭嗎？怎麼擅離職守，到這兒來了。」

 

兩條手臂將我擒住壓在地上，我費力地抬頭，看著琉玉那張精心打扮的臉，拿出我早準備好的說辭。

 

「回公主殿下的話，奴婢，是想來找找奴婢的好友，向她討要幾塊炭火。」

 

「哦？」

 

對於公主的苦難，琉玉是很樂意聽的，此刻，她細長的眉毛玩味地挑起，臉上的懷疑也打消許多。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奉了本公主那位好姐姐的命令，來打擾父皇壽辰呢。」

 

「奴婢不敢。」

 

我做惶恐狀，整個人伏在地上，人來人往的，見了也隻是同琉玉打個招呼。

 

如今闔宮上下誰人不知，琉玉公主和貴妃娘娘是最得皇帝寵愛的人。

 

沒有誰會為了一個宮女去找琉玉的不痛快。

 

「琉玉公主，這個時辰，皇上想必也要來了，快些進去吧。」

 

有嫔妃在附近提醒了幾句，琉玉回過神來，示意宮人將我放開。

 

「永巷雖然是關押罪人的地方，可明華好歹是本公主的姐姐。」

 

「差人去內務府，叫人給她送些碎炭過去吧，什麼樣的身份，就得配上什麼樣的東西。」

 

一行人恭維著，說說笑笑地離去。

 

我摸了摸懷裡的布帛，躲進角落去。

 

皇帝還沒有進梨園，我就在這兒等著，就有機會面聖。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過了今日，若我沒有成功，不僅會丟了性命，公主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深冬寒重，沒有炭火，如何熬得過去。

 

14

 

等了許久，一道明黃色的儀仗緩緩走進。

 

我顧不得許多，老遠便將布帛抓在手裡，跪在路中央，高舉過頭頂。

 

「奴婢永巷宮女藏恩，奉明華公主命令，為皇上送來賀禮！」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聲音。

 

在隨行的侍衛即將對我揮刀之時，皇帝及時地發話。

 

兩塊布帛被呈上去，皇帝看完了，卻並不見表示。

 

沉默最能讓人不安。

 

我跪在地上，思索這個皇帝是否真的對公主無情。

 

他對皇後多是利用，可對公主……

 

「看在明華的份上，朕饒你驚擾聖駕之罪。」

 

許久，頭頂傳來聲響，卻絲毫不提饒過公主的事。

 

「朕可以答應你一個願望。」

 

正要起身時，這道聲音再次說道。

 

我的心裡便松快下來，知道事成了。

 

索性以退為進，再次懇求。

 

「奴婢身份卑微，別無所求……」

 

「隻求皇上慈悲，賞賜奴才一盤雲蘿糕。」

 

上面久久無話，大總管輕踢了我一腳，低聲道：

 

「蠢貨！」

 

我便再次補充，頭在地上磕地砰砰響。

 

「公主前兩天高熱，睡夢中囈語，想吃雲蘿糕。今日公主吩咐奴婢來時，隻叫奴婢送了壽禮便回去，不要耽擱皇上壽辰，隻是……奴婢鬥膽，求皇上賜奴婢一盤，不，一塊雲蘿糕就成！」

 

空氣安靜下來，梨園裡的吹拉彈唱也停下。

 

隻剩我不停地磕頭，地上逐漸被紅色染出一個小坑。

 

「明華病了？」

 

「是，公主腿傷未愈，內務府又不發炭火，永巷冷得很，公主入了冬沒幾天便病了……」

 

「真是作孽啊。」

 

我心一冷，這個時候還敢出聲的，隻有一個人。

 

皇帝最寵愛的貴妃，也是當初公主刺S之人。

 

15

 

「皇上，雖然明華曾經做錯了事，可她好歹是皇後姐姐的女兒……」

 

果然，貴妃的話一出口，皇帝就變得猶豫起來。

 

這時候無人注意到我，自然也不會叫停我的動作。

 

我隻能重復地磕頭，一時間頭暈目眩。

 

許久，才聽見二人的聲音。

 

「不如，送明華去宮外的金山寺養病吧，佛門重地，無人敢怠慢了公主，公主在那裡，也能受佛法燻陶，修身養性。」

 

「這樣也好。」

 

關於公主的命運，就這樣被拍板。

 

「藏恩？」

 

華麗的衣擺經過我身邊，聲音幾乎聽不見。

 

「真是個好名字，便跟著明華，一同去佛門清修吧。」

 

那呼之欲出的惡意將我整個人包裹起來，我匍匐著，瑟瑟發抖。

 

生怕讓她們瞧見我臉上的喜色。

 

她們不知道，從始至終，公主的謀劃，都是為了出宮。

 

16

 

貴妃的速度很快，甚至不給公主見皇帝一面的機會，便著手安排人將我們送到了馬車上。

 

美其名曰佛門重地，連一點細軟都沒有，我們便坐著馬車出了宮。

 

搖搖晃晃的馬車遠行，透過車簾，我能看到那朱紅的宮牆離我們越來越遠。

 

馬車速度很快，走得遠了，道路兩側便愈發寂靜。

 

直到夜幕將至，我悄悄看去，馬車不在官道，已經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

 

我和公主早有準備。

 

直到馬車停下，兩個車夫掀開車簾後，我第一時間將一把匕首捅進了一人脖子裡。

 

趁另一個人朝我發難時，他的背後，是雙腿完好的公主，和她手中染血的短刀。

 

我們最大的依仗，從來不是外人的善心，而是我們自己。

 

公主瞞著恢復好的腿，一路裝病昏迷，為的就是這一刻，來自敵人的輕敵。

 

搜完兩個S人的身，意料之中的沒多少銀子。

 

隻是加上我懷裡阿春她們湊來的盤纏，也夠我們上路了。

 

看到公主利落地解開韁繩，我有些遲疑。

 

即使她的雙腿恢復了，卻也不能直接騎馬趕路。

 

否則，我不確定她的腿是否能堅持。

 

畢竟我們的目的地，可是京城萬裡之外的漠北。

 

「馬車目標太大，該不會你不會騎馬？」

 

公主挑眉，翻身上馬。

 

這個時候，我才能在她身上看到些以前的影子。

 

「奴婢會的。」

 

我上了另一匹馬，見她揮鞭，我也揚起韁繩不緊不慢趕了上去。

 

17

 

我是會騎馬的。

 

當初公主馬背上的身姿印在了不少深閨貴女的心上。

 

許多人跟風，放棄了手裡的刺繡詩文，學起了騎馬。

 

阿爹也不例外。

 

不僅讓我學騎馬，還給我請了武師傅。

 

他說，這樣等我嫁人了，才不會被夫君欺負。

 

娘親笑話他，是要將我教成母夜叉。

 

「母夜叉好啊，母夜叉不好惹，才不會有人欺負我的小囡囡！」

 

想起從前事，感受著擦過臉頰這久違的狂風，我隻覺心中輕快。

 

跟著公主此行，一是為報恩，二，同樣是為報仇。

 

我從未放下仇恨。

 

當初皇後娘娘勸下我，隻是為了讓我不做無謂的反抗，想將我保下來。

 

如今過了這麼多年，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頭腦發熱便要蠻橫向前衝的小宮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