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言卿慌得冷汗直流,在眾人目光下卻隻能繼續圓她撒了五六百年的謊話,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
「姐姐,我在你指點下終得飛升,他們卻說你已經……已經湮滅,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眾仙似乎對姐妹相認喜聞樂見,已有幾個仙姬開始抹眼淚。
天君道:「太祖當年雖仙身湮滅,但令淵神尊不肯相信,雲遊四海數百年隻為尋覓太祖的魂魄重新結成仙魂,言卿飛升五百年,跟著神尊尋了五百年,此等情誼,非言語可表啊。」
令淵似乎是想確認著什麼:「師姐湮滅又復生後,未去過什麼地方便直接回了仙界嗎。」
我面無表情:「不曾。」
令淵臉上難掩失望,但還是伸手祭出一盞燈,恭敬道:「師姐,這是我幾百年來收集的你的靈魄,如今你已回來了,便物歸原主吧。」
我看著他手上的發帶:「神尊手腕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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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卿憤憤地看向那條發帶。
令淵嘆了一口氣:「家中小朋友貪玩,出走數年不肯歸家,我將此物帶身上,等她回來好還給她。」
眾仙聽聞此言神色各異,天君給言卿使了個眼色,言卿上前寬慰道:「她既已留了話託我傳給你,又將此物留下,便是不想讓人找到,待她玩夠了,自會回來的。」
10
「請神尊和天君至我宮殿一敘。」
我那日被言卿诓騙到靈寂境,已經遇到過一次浮棲。
魔族入不了靈寂境,他是跟著我進去的。
當年我把他的法器封印在魔族不能進的靈寂境中,並讓靈寂境隨我一同湮滅,如今機緣巧合讓他成功了,我難辭其咎。
浮棲性子睚眦必報,從塔裡聽聞言卿和仙婢之言,魔族已來犯過一次,雖勉強擊退,但浮棲不會善罷甘休。
我是要與他二人商議退敵之策。
但天君卻面露難色:「太祖仙逝,舊宮空著也是空著,正逢言卿仙姬飛升,我與眾仙家不忍看她思念成疾,便讓她住了舊宮以緩哀思。」
但言語間我已把眾人傳送到宮殿門口,看著面目全非五彩斑斓的寢宮,我愣了一秒。
我看向令淵,等著他一個解釋。
言卿害怕地躲在令淵身後,不敢抬頭看我。
令淵無辜地看著我:「言卿的身上,與師姐的寢宮,是三界八荒之內留存師姐氣息最多的地方……我把結魄燈也放於此,方便供養殘魄。」
有理有據。
但言卿顯然不這麼想。
據我在結魄燈中所看到的影像,言卿日日在此宮中施咒散魄,我能回來,不過是恰巧拿到了封印在鎖妖塔的劍。
被令淵親手養了數十年放在阿清身上的殘魄與劍上殘存的靈魄合一,我才能復生。
言卿急急地低語:「姐姐如今回來了,我便和姐姐一同住在寢宮,不若總覺得冷清……」
我抬手,寢宮燃起衝天火光,我笑道:「我就喜歡冷清。」
髒了的東西,我不要。
言卿喃喃道:「燒了……你竟燒了……」
她癱坐在地上:「姐姐回來竟然如此容不下我,我沒想到會惹姐姐動怒,天君、阿淵,怎麼辦,我從此沒有住的地方了……」
與言卿素日交好的幾個仙姬已經竊竊私語起來,「早聽聞太祖性情陰晴不定,沒想到她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容不下。」
「言卿苦苦尋她數百年,不過是住了她的空寢殿,何至於一把火燒了。」
「唉,早聽聞太祖和令淵仙尊情誼非比尋常,不會是太祖嫉妒仙尊與自己妹妹交好,故意泄憤吧?」
「那可是幾千年的師門情誼,亦姐亦母,亦師亦友,一人以身殉道,另一人苦尋數百年,我磕太祖和仙尊!」
「可比不上言卿後來居上啊,仙尊移情別戀也是常情,反正我就幾百歲,太祖與仙尊的過往我是沒看見,我看好仙尊和言卿仙姬……」
「對呀,就連仙尊下凡渡劫時都找了一個言卿仙姬的替身來緩解思念呢?」
「你說那個阿清?話說從前未見太祖真容,隻覺得阿清像言卿,如今一見,卻覺得阿清像太祖……」
眼看著幾個人越聊越離譜,令淵輕咳了一聲。
我冷笑。
即便阿清隻是我的殘魄,但阿清隻是阿清,不可以做任何人的替身。
就連我自己也不行。
那樣既侮辱了我,也侮辱了阿清。
11
我用行動直接駁了天君和稀泥的提議,他敢怒不敢言,隻得趕緊命人重新選址重新修繕一處。
「師姐,不若先屈尊住一段時間我的寢宮,」令淵不著痕跡地避開言卿伸出的手。
言卿眼中滿是憤怒和不甘,隨著她情緒波動,她額間的業火紅蓮印記若隱若現。
令淵寢殿我住得習慣,我欣然應允。
商討完如何抵抗魔族進攻,令淵揮手,仙婢端著玉碟魚貫而入。
天君尬笑道:「仙尊闢谷多年不食煙火,今日難得雅興。」
說著說著,天君神色變得愈發疑惑又明顯不敢多問。
「都是你愛吃的,師姐可餓了?」令淵眼神期待。
山楂甜糕、山楂豆羹、山楂糖丸子……
都是阿清愛吃的,這廝分明就是在試探我。
天君擦了擦汗,繼續尬笑:「仙尊說笑了,太祖怎麼會餓……」
「別說餓了,本君根本就沒見過太祖用過膳……」天君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抬起手,令淵表情欣喜起來。
我手腕一轉,轉而拿起棋子,腦中卻浮現出令淵與言卿坐在這個位置上對弈的樣子。
言卿竟敢罵我通人性。
我一時沒控制住火氣,幾個棋子在我手中霎時碎成粉末化作了一團煙霧。
見我沒碰糕點,令淵神色難掩失望,也未理會我壞了他用東海海底的潤玉親手雕的棋子。
「師姐不喜歡這盤棋?」
令淵伸手。
這下好了,連棋盤都化成了一縷煙。
天君坐立難安,隻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眼前太祖和仙尊都情緒過於不穩定,再不走隻怕是化成一縷煙的就是自己了,慌忙起身請退。
「仙尊,不好了仙尊,求求仙尊前去救一下我家仙姬,她眼疾犯了,痛得厲害。」
是言卿的仙婢,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跪在我和令淵腳下。
見我也在,她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聲音也小了下去。
過去我沉寂時,言卿被那雙眼反噬得還不算厲害,如今我正在恢復中,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強,她自然便被反噬得遭受不住。
令淵如沒有聽見一般,穩穩地喝著茶。
我好心提醒道:「仙尊不去為言卿仙姬醫治眼疾麼?」
許是我語氣太生硬,那仙婢不知怎的聽出來威脅之意,她鼓起來很大的勇氣,對我大聲道:「太祖莫要欺人太甚!太祖妒忌仙姬陪伴仙尊身側五百年,燒了她的寢殿就算了,便連仙尊為她醫治眼疾也要阻撓嗎?!
「太祖與天同壽,強大如斯,我們仙姬修為尚淺,仍要受四體五谷之苦,求太祖高抬貴手放我們仙姬一條生路!」
我眨眨眼,聽得愣神。
我燒我自己的寢殿,也沒有將令淵捆了不讓他去,怎麼扯到斷言卿生路了。
仙婢跪著往前蹭了幾步,伏在令淵腳下:「往日都隻有仙尊能醫好仙姬,求仙尊快快救她一命。」
令淵抬頭看著我:「勞煩師姐與我同往。」
我不置可否。
12
言卿這些年靠著太祖親妹妹的名頭端架子,著實惹得仙界不少人把她奉若神明。
她被我趕出寢殿,如今竟然住在了天族太子的側殿中。
我與令淵隨著仙婢進到側殿,天族太子正束手無策地站在一地丹藥中,端著一碗藥湯,好言哄勸著言卿:「言卿妹妹,你把這碗喝了罷,會好受些。」
那雙眸子鑲在言卿的臉上,閃著詭異奪目的金光,言卿捂著頭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阿淵怎麼還不來!賤婢!還不再去請!」
我挑了一處最好的椅子坐下,悠哉看著這熱鬧場面:「妹妹好大的脾氣,莫急,姐姐帶著你的阿淵來看你了。」
聽見我的聲音,言卿嚇得一身冷汗,收斂了跋扈樣子,就要往太子的懷裡躲。
令淵聽聞我陰陽怪氣地說完這句話,嘴角竟然掛起了笑意,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上前半跪在言卿身前。
言卿仰起頭泫然欲泣,真是我見猶憐。
令淵修長的手指如撫摸著稀世珍寶一般,輕輕地拂過她的臉。
我一時有些不懂他到底叫我來做什麼。
叫我來看他們情深意切?
令淵薄唇輕啟:「你可知你眼疾為何久久不愈。」
言卿委屈道:「是我在凡間為了救姐姐,不小心受傷才……」
令淵的食指輕輕地封住她的嘴,做出了噤聲的手勢。
「錯了。
「是你偷了她的眼睛。」
原來他知情,我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準備看好戲。
言卿的驚訝變成了恐懼,掙扎著想逃離令淵,卻被令淵單手SS制住。
太子急了:「仙尊不可妄言!
「言卿妹妹溫柔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其思姐之情令三界動容,她為了姐姐去S都願意,豈會做出偷竊之事?」
這太子不過六七百歲,修為淺薄,智商也淺薄。反觀魔界,浮棲那廝鬼精鬼精的,一眨眼便是要冒壞水。
仙界式微,天君的劣等基因脫不了幹系。
我搖了搖頭。
言卿渾身顫抖,嘴裡仍爭辯著:「我沒有,阿淵你誤會我了……是我撿到的!對,是我撿到的!我沒有偷……」
令淵還是如往常一般沒什麼表情:「如何來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在見到這雙眼睛之前,我幾乎都要放棄了……」令淵低聲呢喃。
他邀功一般轉過身看著我:「師姐,這幾百年我尋了各種補藥用了各種法子,甚至尋了業火紅蓮來保住這雙眼睛,你看,師姐的眼睛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有些錯愕,原來他當初關阿清禁閉竟是因為誤傷了這雙眼睛。
而且也算不得懲罰,阿清肉體凡胎上了仙界,勢必承受不住,隻能隔一段時間便用千年寒玉養一段時日。
那寒玉似乎還是他費了好些心思特意尋來的。
他為阿清倒是思慮得周全。
言卿痴笑道:「縱使你寵我護我隻為了這雙眼睛,可這五百年的情誼全都不作數麼!那日你為我擋住浮棲一擊,昏迷不醒,我足足用我的心頭血喂養了你兩個月阿!阿淵,你欠我的拿什麼還……」
令淵起身,退了幾步,右手幻化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我剛要伸手阻攔,他竟直直地剖入自己的心,他的內丹融合在心上,心尖上有一處顏色尚淺剛剛長出的新肉,被他一點一點剜了下來。
幾百年不見這個傻小子怎麼還是這麼愣!
我心疼地上前接住跌落的他,他在我懷裡嘴角勾起笑意,把那部分心扔在地上:「還你。
「現在我不欠你的了。」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剜了言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遞給我。
他疼得手都在抖,但神情卻如千年前等我誇贊一般滿眼期待,「師姐,你的眼睛。」
13
令淵自殘重傷,我隻得日日照料。
他總有意無意地試探我,譬如在探討了半日如何布兵設陣後突然冒出來一句,「我想吃張官人家做的魚生。」
張官人不會挑魚,做魚生的魚又老又軟。
張官人夫人切魚切得也不好,每次都切得又厚又柴。
我們都去村頭李官人家買姜絲魚生。
他一句話下好幾個套等著我,我隻瞪著眼睛裝聽不懂。
「魚生是什麼,張官人是哪一個仙君,我差人去取。」
他也不氣餒,也不繼續問,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過一段時日便又突然冒出來一句。
「師姐我想養個靈寵。」
我無語。
他養活過什麼東西。
做神仙時候把靈寵養得精瘦幹癟,別人的坐騎日行萬裡,他的坐騎跑兩步便喘粗氣。
在凡間做道士時候,老鄉為了感謝他幫忙,沒事便送來活蹦亂跳的雞鴨鵝。
沒兩天便要麼吃了要麼S了。
後來我從山裡撿了條瘸腿大黃狗,他還笑話我,自己腿腳不利索,撿的狗腿腳也不利索,我們兩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不好好走路,別人都以為他拿我們練習咒語術法呢。
後來狗生病S了,我傷心了好久。
便連養得最好的我,也算不得一個活物。
我嘆了口氣:「你想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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